手中,好像有了生命,骨剑起落破空,飒飒声不绝于耳。
江荼却忽然有些恍惚。
因为那一招一式间,充斥着难以忽略的、他的影子。
剑有了生命,非剑的主人,而是他的。
叶淮的剑上,仍旧刻满了江荼的痕迹。
他就像一个殉道者,抱着亡者的遗物,从此为亡者而活。
叶淮并未将夜晚全用在舞剑上,他只舞了一套最基础的剑谱——江荼带他入门的那套——就收剑入鞘。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忽然像是注意到了什么,鼻尖耸了耸,像犬科嗅闻警觉。
下一瞬,叶淮小心翼翼地凑近麒麟手串,脸蛋在江荼眼里无限放大,好像要贴近过来。
江荼下意识后退一步,意识到叶淮根本碰不到自己后,又硬生生停下动作。
叶淮仍在靠近,鼻尖埋在手串间用力吸了一口,又试探着开口:“师尊?师尊?你能听见吗?”
难道这也能闻到他的味道?江荼几乎就要回应了,但他强忍着一言不发,希望叶淮能自己闭嘴。
可事实证明叶淮只会变本加厉,他似乎是确认江荼没有看他,只是自己产生了错觉,眼中明显地写满了落寞:“师尊,我不该打扰您的,您现在在阎王殿审判吗?师尊,一个月过去了,我好想你,七年太久了,我就算闭关三年,还有四年…”
他吸了吸鼻子,鼻尖红红的,不知是哭的,还是冷风吹的。
江荼心想,你倒是真有本事,能想到用闭关消磨时间的方法。
别人闭关都是为境界突破、修为提高,你倒好,竟是为了解相思之苦。
还有,夜深露重,你穿着一件单衣在这里舞剑,小心年岁上去,腿脚都和腐朽的门板一样,动一下就咯吱咯吱响。
不知是不是江荼的斥骂起了作用,叶淮打了个喷嚏,推门入房。
手串的角度算不上好,江荼有些艰难地打量着四周。
黑黢黢的,以为是个魔窟。
然而再仔细看看,竟然是他在行云峰的居所。
江荼表情复杂,因他简单惯了,行云峰布置得朴素是他的意思,常住的屋里只安置了寻常家具,没有装饰。
而现在,它们仍摆在那里。
离开时是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
十年间,竟然连位置也没有丝毫偏移。
唯一的一点不同,就是…
这是他的房间。
叶淮住进了他的房间。
没有动他屋中的陈设,只是赤条条一只麒麟搬了进去。
江荼听说,叶淮被宋衡为首的地府高层骗得团团转,寻遍轮回十三站,心如死灰地回到阳间。
他误以为江荼弃他而去,孤零零地,只能在他们曾经住过的地方,寻找江荼的痕迹。
…一定是这样的,叶淮太黏人了,江荼最清楚不过。
所以即便江荼不喜欢私人住处被踏足,也不忍心赶他出去。
罢了,都住了十年了,怕是早被他身上的麒麟味腌入味了。
叶淮脱起了衣服,单衣被汗水濡湿,身上更是覆着一层薄汗。
衣物褪下,露出男人精瘦的上身。
江荼第一反应,是赶紧把通讯切断。
想了想,反正叶淮不知道他在看,他有什么好心虚的?
江荼在旁打量着他。
——伤痕纵横交错,布满叶淮的脊背和胸膛,饶是已经有所准备,江荼仍是心脏一痛。
甚至有几道,他先前还没见到,换言之,就是这一个月新受的伤。
但叶淮习惯了受伤,他随手在抽屉里寻找片刻,摸出一二三瓶药,药上没写名字,写了也没有用,因为叶淮只是将它们一股脑往身上倒。
他疼得浑身颤栗,却一句呻.吟也没发出,即便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叶淮也不愿意再露出丝毫脆弱。
哪里像当年一受伤就哼唧个不停,偏要他亲手疗伤的小徒弟?
又片刻,江荼眉心深深蹙起。
他觉得情况不太对劲。
——叶淮的身躯仍在颤栗,无数肉眼可见的浑浊煞气从他身上析出,逐渐凝聚成一个身披甲胄的身影,又更快地扭曲,变成一只漆黑眼眸。
苍生道。
江荼将手心掐得出血,看见苍生道的刹那他内心的仇恨千万倍暴涨。
煞气似乎是在与什么争抢,定睛一看,金色的麒麟正在与煞气撕扯,而那浓郁的煞气,在麒麟身上刻下累累伤痕,却到底不是金色灵力的对手。
叶淮压制住了煞气,苍生道的眼眸又重新钻入他体内。
叶淮仍在细密发抖,疼得动不了。
但他还是艰难地低下头——
虔诚地吻遍手串的每一根绳结,又抚了抚胸口的长命锁,这才脱力似的栽倒在床上。
江荼刻意强迫自己忽略这原先是他的床的事实。
床榻上,叶淮的呼吸很快平稳起来。
他闭着眼睛,眉心微蹙,不知是否天黑的缘故,精致的五官显得格外阴郁,似乎即便睡着,心里也不踏实。
麒麟手串被叶淮戴在手腕上,手腕搭在枕边。
江荼注视他片刻,打算切断通讯。
恰在这时,叶淮眉心挣动,眼皮剧烈跳动起来,好像深陷梦魇。
这一幕很眼熟,叶淮最初在他身边,睡觉也是这样不安稳的样子。
后来他允许叶淮和他同榻共枕,才变得好一些,但叶淮仍旧容易惊醒,时常半夜醒来,检查江荼是不是还在身边。
江荼只当作不知道,从来没说破过。
而现在,他多年的努力,随着他在阳间的肉身死亡,而付诸一炬。
甚至过去的美好一朝崩溃,便是千百倍地反噬。
江荼意识到,无论旁人如何评价叶淮的强大,如何确信叶淮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是将帅之才;
在江荼眼里,他永远是那个会趴在他怀里撒娇,靠眼泪博取他同情的小徒弟。
他永远会对叶淮心软。
无论是否与叶麟有关。
叶淮的眼角有些湿润,很快一滴眼泪就顺着眼睫的弧度滴落,手掌无意识地收紧:
“师尊…别丢下我…”
江荼的心脏疯狂地跳动,好像野鸟被关入笼子,拼尽全力的扑动翅膀。
这一声呓语中,江荼仿佛看见第一次握剑的小少年,在鬼兽的围剿下狼狈地躲闪,脸上都是淤伤,却仍兴高采烈地向他抱拳:“多谢恩公赐剑!”
然后,小少年长大长高,在空明山的擂台上以弱胜强,又屡屡破开浊息,义无反顾追随他的步伐;
最后,那个已经成长为神君的男人,在他的逼迫下,泪流满面地将剑捅入他的胸膛,又在无数个深夜卸下伪装蜷缩起来,无助地呼唤:“师尊,别丢下我。”
始终如一。
照道理来说,江荼在叶淮身上耽误太久,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