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溪的心门上,祁弄溪踉跄了一下,噗通跪倒在地。
一双长靴出现在他眼前,祁弄溪抬起头:“...江长老。这到底是、是什么地方?”
江荼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像几缕絮雪落在祁弄溪脸上:“地府,望乡台。”
“...您是,”祁弄溪不自觉地用了敬语,放轻呼吸,“...什么人?”
“你心中已有答案,本君即为五殿阎罗之首。”江荼没有过多掩饰,祁弄溪命不久矣,不如说此刻的他早已是亡魂一缕,他本该在被江荼压制时就被浊息反噬而死,就像当年的程协一样。
是江荼在那之前,以阎王开府之力,强留下了祁弄溪的魂魄。
不为别的,祁弄溪身上仍有谜团,江荼不会容许他就这么魂飞魄散。
至于为什么要让他见他的父母...
亡魂徘徊不去,影响他的业绩。
仅此而已。
“阎罗王...”祁弄溪喃喃自语,半晌笑了起来,“怪、怪不得,您的力量,已经超过了人类的极限。”
江荼不置可否:“我亦有极限。”
祁弄溪缓缓坐直身子,恍惚间他似乎听到黄泉水拍打河岸的声音,是鬼差的镣铐在地上拖曳,也是游子归家的晚钟。
巍峨宫殿拔地而起,森冷鬼火贴面点燃,似有无数青面獠牙的鬼差手持水火棍*,不断撞击地面发出振聋发聩的巨响。
空旷大殿的中央,一袭红衣坠地,江荼负手而立,宛如九天神明——
他确实是神明,不在天上而在地下。
祁弄溪看着江荼。
如今跪坐于阎王殿内,他竟一反常态地平静,这些年来他从未获得过像此刻一样的安宁。
“我们的交易达、达成,阎王大人,...黑袍人,他和我、一样。”
“他也要报复空明山。”
江荼安静听着,脚下那一片鲜艳的荼靡花海好似正在燃烧,星星点点的赤红烈焰飘散在空气里。
“我不知他与空明山有何仇怨,但他的恨并不逊、逊色于我,”祁弄溪诚恳道,“如果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引、引你们入局,那么江长老...一定要小心。”
江荼点头谢过他的好意:“我既以身入局,自有万全之策。”
说完这句,阎王殿内无人再主动开口。
但祁弄溪的目光炽热,江荼有些莫名:“做什么?”
祁弄溪迅速收回目光,又变成极内向的样子:“我很小、小的时候,曾幻想过依靠自己变得非常、强大,偶尔又希望有人能够帮、帮帮我...我总是这样摇、摇摆不定,所以雪练哥哥要带我离开空明山时,我答、答应了他。”
“但最终我却害死了他。...我不后悔自己做、做的一切,但阎王大人,看着你,我突然...意识到,或许我一开始想成为的...其实是你这样的人。”
无论遇到怎样的危机,都能坚定地信任自己,从容、冷静、拥有强大的内心。
“祁弄溪,”江荼并没有回复,而是问他,“方才为何不留下?”
“...他们并未认出我,而我知道他们是谁,我、我的心愿已了,他们不应该为我烦、烦忧。没有我,他们能继续安稳地过、过日子。”
“况、况且,雪练哥哥还在等、等我。”祁弄溪摸了摸脖颈上的窟窿,眼底是江荼看不懂的情绪。
人类情感复杂,他向来不能懂得。
阎王殿的景象开始坍塌,祁弄溪的身形转瞬融入溃散浮沫。
江荼赐给他的永眠,此刻才正式到来,祁弄溪忽然道:“其实我从未想过害、害死无辜之人,我真的别无选择。”
江荼微微偏过头,祁弄溪的话让他心中一紧,但他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嗯。”
祁弄溪叹息一声:“您不、不信我?”
一个一生都浸泡在谎言与伪装中的人,临终以前,说的话是否值得信任?
祁弄溪遗憾地垂眸,并不觉得意外。
然而江荼的声音冷冽地传来:“我信。”
祁弄溪猛地瞪大眼睛,旋即,他的唇边终于绽开一抹伪装以外的笑容,苦涩的、释然的笑:“谢谢你,江荼。”
在一切溃散成沫的刹那,祁弄溪留恋的目光,终于转向远处那一座破败的山头。
再见了,父亲,母亲。
...
处刑了祁弄溪,就该去接叶淮了。
江荼拂手破开单向屏障,喉间一瞬间有血气翻涌。
他缓步靠近叶淮,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破破烂烂的小徒弟。
叶淮倒在地上,因失血过多而本能地抽搐着,唇间不断有血沫涌出。
但他还是在看到江荼的瞬间,努力地想要抬起头:“...师尊...”
叶淮气息奄奄:“你去哪里了?...弟子...好担心你...”
江荼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复。
方才他可是眼睁睁看着叶淮眼眶通红地摸了他的脸一遍又一遍,摸得唇瓣上好像能感受到这小子的狗味。
蠢狗。江荼的唇瓣无声动了动,什么“师尊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什么“敬他爱他”...
他绝对不会让叶淮知道他听到了。
竟然在你死我活的战斗时说这种肉麻的话?
退一万步来讲。
他该怎么回复?
想想就头皮发麻。
江荼逼迫自己把这些话忘记,唯独一句。
——他对我好,不求回报。
不,江荼想,恐怕这世上所有人,只有我对你好,求的回报最多。
你看错我了,叶淮。
第054章空明转(五)
江荼蹲下,手掌贴上叶淮光秃秃的左肩,荼靡花织成血管的网,一点点复原出年轻的臂膀。
“幸好这里不是现实,不然你就等着当独臂神仙吧。”江荼皱起眉,眼看着叶淮因血肉再生的痛痒,低哼着想要抓挠,冷冰冰地开口,“不许碰。”
叶淮手一抖,终于意识到眼前的江荼不是他的幻觉,憋着的一口气一下子松懈:“师尊...你去哪里了?你去哪里了...”
他像被主人独自留在家里的狗,在日复一日的担忧中终于等到主人开门回家,想要卖力地将自己整个塞进主人怀里。
江荼当然看懂了他的撒娇,但他现在一看到叶淮,脑子里就全是叶淮说的那些混账话,眼前全是那混账的求偶行径,多少心里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阎王爷泰山崩于前色不改,语调没有起伏:“没事了。”
“我知道,师尊...有你在什么事都没有了,你会保护我的,...但是我也想保护你,”叶淮哼哼唧唧,换作清醒时他绝对不会这么说话,但此刻伤口又疼又痒,下腹更是要命地滚烫,他昏昏沉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