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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陆离醒来,洛阳的火焰已经结束了,洛阳的一切也都随之结束了。
这座见证了东汉辉煌鼎城的都城,就这样被一场大火焚烧殆尽。
日后它还会被再次建起,还会成为王朝的都成,但那个王朝不再是东汉,再次被建起的新城也与陆离完全无关。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可如今,故人已逝去,花叶难再来。
听说陆离醒了,刚带兵在洛阳努力收拾了一圈后从外面回来的孙坚连忙赶来。
醒来的陆离眼神带着刚刚清醒没多久的空恍,待到闻声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孙坚,尤其是看到孙坚身上沾染的黑灰后,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
他紧紧握着孙坚的手,张口却难成言语,也许是因为之前已经想过刘宏,此刻脑海中最先出现的不是刘宏,不是富丽堂皇的汉宫,而是洛阳那一张张脸。
自己每日上朝离去路上会看到的脸,当年整顿洛阳公厕问题时看到的脸,谈论着洛阳有人生出连体婴的那些人的脸……
他们的家没了,而在迁往长安的路上,他们又有几人能够平安到达、顺利活下去呢?
可想着这些真切悲伤的同时,他又不忘想,这是一个多么好的让自己产生变化的机会啊。
陆离看起来怀着些许侥幸问:“洛……洛阳如今……”
大家都是见过那场大火在狂风助力下是如何熊熊燃烧的,孙坚就算想要对陆离说谎,也知道“洛阳一切都好”是绝对无法取信于人的低级谎言。
事实上不仅是洛阳不好,就连许多皇陵都称不上好。
如今讲究一个事死如事生,大汉上至皇帝,下至百官,这个时期都是流行厚葬的。
哪怕孙坚已经知晓了董卓越发的残暴,却也没想到对方在不放过活人的同时,连死人也一并不曾放过。
对于陆离而言,孙坚的沉默从某种角度来说,已经是足够明显的答案了。
但凡洛阳还能找出些许好的可以给人提供些许宽慰的地方,对方此刻绝对不会是一言不发的。
情感夹杂着别有用心,他的悲伤是那样的难以遮掩,美好的破碎,重要的存在被摧毁,满腹委屈,悔恨难辨,他哭的像是被华妃罚跪后失去孩子的甄嬛。
他不去探究自己这场哭戏里面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又有多少是演技,真相是个伤人的东西,伤人且伤己。
而从孙坚那边得到的反馈再一次证明了他演技方面的天赋,唯一可惜的就是这一幕的见证者实在太少。
但有些场景是可遇不可求且难以重复的,此刻的他足够动人,因为一切都是层层递进、铺垫完善后的真情流露,是天时地利人和下的无暇产物。
可如果他回到联军中再次将此时的一切表演一遍,效果不仅是大打折扣,还会显得相当的假。
悲痛万分的戏码演一遍就够了,真等到他回去,要去袁绍面前演的,该是死生不复相见
才对。
陆离的悲痛万分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可以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虽然从结果来看,他的努力有些失败,就如同这一次联合讨伐董卓的战役一样。
同样与这场战役的失败一样的是,这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孙坚不愿意去理解袁绍那些人的私心假意,因为这些东西他自己未尝半分没有,去想别人身上与自己雷同的丑恶,是一件对自己非常不友好的事情。
但他愿意理解此刻陆离难以抑制的悲痛,哪怕他从不曾在洛阳为官,可一个大汉人,一位大汉的官员,见到自己国家的都城被付之一炬,实在很难不心生悲恸。
陆离努力却又失败的典型证明之一,就是他声音中的颤音:“若、若是将军此时出兵,可能拦住董卓,可能为大汉……”
孙坚没有说不能作战,但对于陆离想要达成的目的,他只是回以摇头。
事实上,如果大家联合起来,别说一个董卓,再来一个也不是没可能解决。
可问题就在于此刻联军已经隐隐进入互相攻讦的阶段了,因为陆离的出现,这场讨董大战比原定历史要提前了不少。
在这个过程中,许多东西不免要随之改变。
可就算如此,该发生的事情依旧发生了,如袁氏死去的人,如烈火焚烧后的洛阳,又如分分钟就要分崩离析的联军。
他似乎什么都没能改变,又确实提前让这个世界进入了乱世序章。
没有好的改变,只有提前到来的噩梦,原来他在这个世界拿到的真正剧本其实是扫把星吗?
陆离有点想要被自己的这个比喻逗笑,却又实在是笑不出来。
知道孙坚一边派人尝试扩大战果,一边也在努力修复陵墓,清扫宗庙,以及准备祭祀。
陆离跟着其中一队人来到了刘宏的文陵,此刻这里看起来半点不像是帝王的陵墓,反倒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肆无忌惮破坏的战场。
虽然陆离派石锤暗中救下了何太后母子二人,可众人所知晓的是这两个人已经被董卓杀掉了,对方先是借着葬入何太后将陪葬品搜挂了一波,但那个时候好歹还知道要装一装。
而等到准备将都城迁往长安时,对方直接装都不装了,干脆利落的都不能称其为盗墓,那分明就是在掘墓。
任谁看了这个,不觉得礼崩乐坏呢。
陆离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想到刘宏那个江山留与后人愁的“豁达”态度。
陛下,如果你知晓如今的结果,如果你看到眼前的一切,会不会因此有所改变呢?
当事人早已失去给他一个答案的能力,但陆离却又好像已经知晓了答案,答案一点也不难,刘宏不仅不会改变,甚至可能在活着的时候变本加厉的敛财。
人没有办法管死后的事情,但人可以管自己如何活着,刘宏从来不会选择亏待自己。
完全的昏庸是一种可恨,有能力却不作为则是另一种,可偏偏所有人都有资格恨你,独我不行。
周围的人在努力帮忙恢复,而陆离就静静站在那里,他学着自己记忆中石锤在张角死后表现出的模样,再添加上几分自己的特色。
明明他实际上心里其实也没有特别悲伤,但所有人看起来都觉得他伤心的怕不是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这一次,陆离没准备配合演出。他当然不会昏过去,他没打算给自己塑造一个病弱人设。
他只是在那些士兵在尽力修复后准备封死最后一个缺口的时候拦了一下:“可否稍等一下。”
这个小队虽然仅仅只是五十人左右,但因为陆离跟着,孙坚专门派来了这五十人所属的百夫长。
而有关要如何对待陆离,孙坚将这位百夫长派出来的时候也特意交代过,只要陆离不是要伤害自己,别管有什么要求,只要能做到就要尽力满足他。
对方现在只是让他们稍等一下,也没人觉得对方这样阻拦是准备让刘宏的陵墓就这样留一个口子,那自然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领头的百夫长开口让其他人先停下来,然后抱拳朝着陆离作揖,给对方让开了道路,手下的士兵见状自然也都纷纷让开了道路。
陆离道谢后走到缺口前,他从怀中拿出一个装有东西的锦囊,隔着锦囊轻抚着里面放着的东西,好似无限眷恋,却不曾打开看一眼。
是不想看,还是不敢看呢?
都不重要了,左右今日过后都看不到了。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拿着锦囊就要往洞里面放,可动作进行到一半,他的手却不由微微一顿停在了半空中,握着锦囊的力道似乎在增加,可最后陆离还是通过缺口将锦囊放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后,他给那些士兵让开了地方:“可以继续了,劳烦了。”
陆离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将那个缺口一点点封死,连同自己刚刚放进去的锦囊一并封锁在内。
他或许是有一瞬间后悔的,可最后他只是站在这里,不曾阻止分毫。
那个锦囊里面装着的,是刘宏第一次见到他后送给他的那块玉,那块番域小国献给大汉天子的美玉,那块见证了陆离洛阳开端的美玉。
甚至就因为那块玉,搞出了一场来自皇帝对臣子们的“东施效颦”嘲讽,还因此让他们商业鬼才的先帝大赚一笔,一改洛阳官员们的佩玉习惯……
陆离有无数的理由留下它,此时他的心中似乎都有一个角落在诉说不舍。
不舍却没有后悔。
如今那块玉已经碎成两半了。
行军途中不免颠簸,陆离为了防止磕碰,将那块玉小心的收入了锦囊之中,放在怀内。
可那块玉还是碎了。
不是碎在行军途中,不是碎在孙坚将他拽下马阻拦他的过程中,而是碎在那场马匹发狂朝着火焰奔去的险死还生之后。
陆离倒不是因为美玉的破碎才选择做出这样的“丢弃之举”,他只是将宝玉还给他真正的主人,他只是问心有愧。
陆离在现代
的时候就听说过一种说法,叫做宝玉能够挡灾。
他同父同母的兄、姐也好,同父异母、同母异父的弟、妹也罢,身上或多或少都是有玉饰的,庙里求到的平安福,开了光的辟邪朱砂……
这些寄托着长辈们爱意、祝福与期冀的物件,所有人都有,只有陆离没有。
而类似这样的事情,不过是陆离前世所遭遇的各种冷待中的冰山一角而已。
其实没有这些也没什么的,毕竟没有也不妨碍他成为所有人中成绩最好的那个,也不妨碍他好好活……好吧,他前世确实没有好好活下去。
但陆离觉得这个跟那些没有关系,就算自己真得到了,估计自己也就是那个顺便的搭头,该死的时候怕也活不了,这有还不如没有呢。
今生的陆乔同样没给过他这种东西,但考虑到他也没有给过别人,甚至想一想他还让自己遇到了擅长此道的张角,四舍五入之下其实也能说句有。
可真正给了他,也真正起了作用,帮他挡了灾的,反而是刘宏给的玉佩。
虽然拦下他的是孙坚,可陆离就是忍不住将军功章分了三分之二给那块玉佩。
这分功方式,估计能够分分钟唤醒皇甫将军的某些记忆。
在洞口的最后缝隙被彻底封死后,陆离不由闭了闭眼睛,有些人明明已经死了,可自己这人情怎么还越欠越多了呢。
陆离这个时候突然觉得上学可真不是件好事,自己当时但凡没有那么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这个时候可能也就不要脸的当个老赖了。
可偏偏他这人虽然没什么美人包袱,但确实是有点特别的道德枷锁在身上的。
陆离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可真是公平啊,虽然自己陌生奇妙就合了刘宏的眼缘,可对方也确实阴差阳错的拿捏住了他的软肋。
他最受不了自己欠别人什么了,尤其是欠的还都是一些主动的善意赠予带来的东西。
原本都想着靠救下何太后与弘农王两人将之前种种一笔勾销,谁知道还完旧款来新账,就按照先帝那个商业鬼才的情况,陆离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欠下了传说中的高利贷。
孙坚见到陆离原样出去原样回来,没缺胳膊没少腿,也没趁着人不注意抹了脖子,瞬间长舒一口气。
但这口气也没有舒太久,想起自己最新得到的消息,他看向陆离的眼神中不免多了一分迟疑:“我闻后方有变,正要回转,不知伯安欲往何处?”
事实上“后方有变”都是谦虚说法,主要是孙坚怕自己实话实说的话,将刚刚受过大刺激的陆离再给刺激出一个好歹来,这算是谁的锅。
陆离知道对方这是要回袁术那边,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