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的山间小路上,数十骑正纵马奔驰,他们个个衣衫褴褛、神色慌张,完全没有丝毫生气。
似乎是一只败军,不出所料,这正是熊本男和他手底下的旗本武士。
“驾!”
溃逃的熊本男全然不顾胯下战马的哀嚎,拼了命三桅挥扬着手中牛皮制的马鞭,让胯下的战马加快速度,只要到了福冈城,就可以安稳下来了。
望着城池的城墙,熊本悬挂的内心终于是舒心了大半,三日的疾驰,让他精疲力竭加上一场大败更是对他精神的摧残。
眼看就要进城,却被守城武士拦住,“来者止步!”
匆匆十数骑立马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声呐喊而过,城墙上所有守军拉动手中的弓箭,只要军付目一声令下,就可以将这伙来人尽数射下马来。
“我是熊本男,熊本家主,还不快快放我进城面见德川大殿!”熊本看着守城的军付目大喊道。
片刻后,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熊本已然听见内心的砰砰作响与城墙上弓弦与箭支摩擦发出悉索之声。
“还是让我来吧!”
熊本身后的松平信纲突然策马上前,抬头看向城头:“丹羽裕志,是我松平信纲,放我们进城。”
“松平奉行!”城头上立即传来一声骚动,“奉行大人勿担心,我这就来开门。”
丹羽裕志!
熊本冷笑一声,默默记住此人,待见到大殿,一定要好好领教此人。
对了,还有松平信纲,此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似乎一场打败让熊本男失去了心智,现在的他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德川家光身上,认为大殿会为他惩罚这些人。
片刻后,福冈城门大开,丹羽裕志领着一队武士出城,将熊本男团团围住,收缴了他们的兵器。
看到他们似乎还要用麻绳,熊本惊诧不已。
“这是做什么?!为何要绑我?”
熊本男想要拿回自己的佩刀,却被旁边的几名武士一把摁住。
“松平大人,怎么回事?”搞不懂情况的熊本男只好将目光转向和自己一同回来的松平信纲。
没想到回应他的却是松平信纲冰冷如同看向死尸一般的眼神,“丢城失地,按律当诛!熊本大人还是不要再妄想了。”
“不是这样的,明明就是你要我撤退,我才照办的!”熊本男死死盯住松平信纲,嘶声力竭的怒吼。
“哈哈哈!我叫你撤退,别忘了我只是个信使,你才是主将,德川大殿的军令你也是知道的,坚守丰冈城,可是你的,一日都没守住,就溃逃了。”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基隆军的火炮,你不是也看见了,根本就守不住,你让我怎么守。”
“明明就是你擅自出城野战,才会大败,作为主帅的你难辞其咎,拖下去!”
“你骗我,你说过大殿不会追究的。”昔日的九州一霸,如同一条老狗任人宰割。
“丧家之犬,也敢狂吠!”
看着熊本和手底下的士卒被一一斩首,从脖颈间流出的鲜血将城外的草地染成了酒红色,若是明年再来,此地的草必定要茂盛些。
“熊本家也算亡了!”除掉了此人,松平信纲心情大好。
总算是完成德川大殿交给自己的第一个任务了,除掉熊本,拿下佐贺,逼降岛津,幕府就算是真正掌控九州的地盘了。
望着福冈城,松平信纲内心十分纠结,他是不是要除掉此战的主将山下智子。
虽然山下曾对自己出言不逊,不过出于幕府考虑,松平信纲还是不愿意这样的做的。
现在他是一军主帅,身兼一万将士的性命,即便他如何顶撞大殿,他也是幕府的顶梁柱。
要是耍手段,免不得被将士们诟病,以后的升迁之路也会因此非比寻常,难上加难。
可若是不除掉山下智子,大殿那里自己也不好交代。
进退维谷的处境,让他十分头疼。
“算了,先待几日看看。基隆军估计也快到了!”松平信纲索性放下执念,拭目以待,他对老将和基隆军的战斗还是非常期待的。
两军战阵的情报也是通过他的手笔送去德川家光手上,让他对远渡重洋而来的基隆军有个清晰的认知。
“大殿请看,现在我军驻守所在的乃是小仓江城,其南由紫川流过,东边则是大大凉川流经。两处河流水流都不大,夏季也形成不了汛期。”荒废了多年的小仓江城小山丘上重新树立起了数十面旗帜。
旗帜下,作为未来北九州之主的佐贺朝一毕恭毕敬的为秦浩和基隆军将领们讲解着岛原半岛的地形和水系情况。
既然无汛期,自然也不可能在这里发生什么大规模的战争,而且还是一处半岛,除了山高一点,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此处却是佐贺领唯一一处弱点,也是无人注意到的一点,若不是秦浩喜欢研究地图,还真发现不了。
岛原是个半岛,三面环海,是个天然的港口。
若是被幕府把持住,这里将会源源不断聚集幕府士兵,来冲击佐贺领。
打持久战,这可不在他的计划当中,来扶桑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练兵,要是兵力损失过大,以后无力征伐中原,那可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得不偿失了。
这次佐贺家动员令旗本武士三百人,足轻一千人;基隆则是动用了海陆所有兵力出动,三千人,海军最多一千八百人,陆军只有一千人,剩下的则是辎重兵、工兵等辅助兵种。
不过秦浩训练一向是一视同仁,这些辎重兵、工兵甚至是医护兵的战力都是不俗,遇到紧急关头,他们也是可以放下手中的工具,身披竹甲,手拿刀枪上阵杀敌。
对此,秦浩有绝对的信心。
一时间,岛原半岛对岸,车亃亃马萧萧,旗幡如林杀气冲天。
福冈城,岛原半岛上唯一的一座城池,当初原本是属于佐贺家的,不过当时的幕府将军可是德川家康。
对于没有控制力的九州岛,他只用了三百金锭就从佐贺家拿到了这块地盘,这和漂亮国欺骗北极熊买下阿拉斯加如出一辙。
福冈城是典型的一座日式坚城,它位于活火山“国见岳”之麓,素来有扶桑第二山之称,其间温泉遍地,是著名温泉胜地。
由于处于火山口,这里的温泉水质是乳白色的硫磺泉,对寒虚体质、皮肤病等都有很好功效,因此也是后世旅游的一处绝佳地点,当然这都是题外话。
福冈城城郭的形式大体上是正方形的连郭式平城,四面城墙用的砖石都是从“国见岳”上采撷而来,高且坚固。
此外,城外还有一道三米宽,五米深的护城河,此河围绕着福冈城本丸,用二之丸和走廊形式的木桥相连。
如果破坏木桥,便堵死了陆上出城的唯一通道,有利有弊,若是占据海上优势,由海上输送源源不断地物资,那便是偌大的优势,敌人想要从正面突破,实属艰难。
这也是德川家康老谋深算的地方,早就料到幕府必然会和九州有矛盾,权力的争斗从来就不是可以调解的矛盾,这才让他早早有了打算。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正是有了福冈城,山下智子才如此有恃无恐,大摇大摆的向着城内输送将士和物资。
可他做的这一切早就被秦浩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若论到海军实力,扶桑的破船小蓬打八竿子也追不上,让他输送兵力,就是个实实在在阳谋。
眼看你送万千将士,眼见你运送粮草百万,待到时候,一切成空。
聚兵一战,直接决战,这就是秦浩的目的。
“大殿,目前对我军攻城困难最大的就是这三十八栋橹了!”佐贺朝一珍而重之的放下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橹,有些类似于大明内地城池的内墙或者碉堡、炮台一类的装置,对于攻城一方来说,从橹和城墙上袭来的交叉火力,是对攻城队伍致命的打击,这往往要靠将士们的尸体才能堆砌成攻上城头的道路。
而这三十八座橹,就是德川家康在位时所建,普遍认为在由火山灰和熔岩流变成的土地进行这种建设修缮工程是非常困难的,光是一个石料的运输就是一个大难题,此间耗费人力物力巨大。
但是他还是完成了这项任务,可见征发徭役耗费钱粮之巨大。
如此独到狠辣的眼光让秦浩这个后世之人叹为观止,果然不愧是战国老乌龟,德川家康对得起这个名号。
“若是我军以炮火攻破城垣,你可率兵破城?”
秦浩极目远眺,眼力极好的他将海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尽收眼底。
而更加遥远的海面上,五艘三桅硬帆船在福冈城的侧面海面上挂满了风帆,正在海上烈马一样,往来驰骋,耀武扬威。
现在基隆海军已经封锁了整个半岛,凡是敢冲击的幕府船只都被一一击沉,秦浩的军令就是现在就算是一只苍蝇、蚊子都不能放进去。
我让你进,你便遇不到什么阻碍;我若不让,一蝇一虫的补给你也收不到。
“只要大殿的大筒能够轰开城垣,下臣的兵马便可以登城肉搏,决一死战!”
为了夺回先祖的祖业,佐贺更是发了狠心。从府库里拿出钱粮来,以每天三斤白米,一百钱的代价,从北九州各处小大名家雇佣了三百旗本武士,组成了先锋队。若是在战争期间阵亡、伤残。一次性给付二百石白米的抚恤。
反正钱粮都是秦浩大殿支持的,佐贺朝一自然不怕死人了!
等攻下了整个九州,这笔钱的用处才会发挥到最大。
一想到统兵数万,车骑千乘,佐贺心中豪气万丈,直破云霄,恨不得手提太刀,亲自上阵。
幸好一阵冷风拂面,才打消了他这热度,想想那些因战争而缺胳膊少腿的士卒,心中又是一阵寒意。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王者尽其道而死。
自我安慰了片刻,佐贺便让号兵下达了进攻命令。
“扶桑各部以炮声为号,听见我军海上炮船发炮后,便向福冈城下急进。以先锋队为先导,足轻后继,我军负责督战。
此外,我军的野战骑兵于福冈城外联络警戒,负责传达军令!若有军令下达,立即执行,若有违背,定斩不赦。
此乃大战,望诸位小心再三!”
“嗨依!”
一段出战谏言结束后,司号长当即命人挥动令旗,骑兵们驰骋着战马,摆动着手中的小旗,将一道道命令传递出去。
很快,佐贺家的军队开始进发,如同乌云般乱糟糟的先锋队,这些由旗本武士组成的先锋队,手中挥动着太刀、肋差、竹枪等各式各样的传统武器,身上则是基隆军资助的统一制式的老旧竹甲,有了如此好的装备,他们依旧期盼着能够在战斗中大放异彩,为家里赚取好大一笔财富。
先锋队后面,是一千人的足轻,他们和先锋队相比,明显相差了不止一个层次,手中除了一杆竹枪,就只有头上的帆布条了,根本没有所谓意义上的防具。
在足轻的身后,则是五百基隆军火枪手担任督战队,铳口上已经上好了雪亮锋利的刺刀,刀尖上的寒光和初升的朝阳交相辉映。
只要有人胆敢撤退一步,回应他们的就是火热的铅弹以及刺人咽喉的刺刀。
只待海上舰船的炮击信号,佐贺大军就会一拥而上。
福冈城上的守军也知道今日便是最要紧的时刻了,只怕今天早上的太阳就是很多人见到的最后一次太阳了。
城头上不知道是谁,开始大声的吟诵起了战歌。
常思人世漂流无常
譬如朝露
水中映月
刹那繁华瞬间即逝
风流人物
今非昔比
人生五十年
莫非熙熙攘攘
浮生幻梦
名垂青史
功败湮灭
只是宿命因果
一念之间
有何可惜
急至京都忧心难忍
狱门示众
敦盛之首
窃而归家传僧供奉
叹息如烟
人间无常
人生五十年
莫非熙熙攘攘
浮生幻梦
人生五十年,放眼天下,去事宛如梦幻,一度得生者,岂有常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