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金陵城,东北方向大约三百多公里,便是著名的金粉之地,扬州。
扬州之所以出名,便是因为这里是盐的集散之地。
“妈妈的!这些老爷们也不知道在黄园里搞些什么,连着三天,什么消息都莫得!”一个轿夫喝了一口魁龙珠,指着黄园的大门口大发牢骚。
“你只管闷声大发财就是了!不是每日里黄家门上的二爷过来按照人头十两银子?!”另一个轿夫对他嗤之以鼻。
的确,这次盐商们的集会似乎和以往截然不同,没有大开中门,没有戏班里面的小生小旦的在门口燕语莺声的迎接各位老爷,只是包了这个茶社,让人们在这里随意的吃点心喝茶斗纸牌。
有人接了一句,猜测道:“我看哦,八成是有什么大事情发生了,要么是巡盐御史换了,要么是盐运使出缺,或者,漕运总督、淮扬巡抚换人了?”
“不可能!要是就是这些大佬倌换了,老爷们只管在商会里议一议,按照盐本和引岸,分配一下个人应该出的公分也就是了,不用这样大动干戈吧?!”
“而且,你看,大门紧闭,几位黄府的二爷都在大门外守着,以往那些听说老爷们在此聚会,少不得便要前来闯席、蹭饭、打秋风的山人、名士的,一个也进不去!”
“对!八成有大事发生!”
从黄园的大门,沿着客厅、书房、花厅,几经通幽之处,便进了花园,这里有小桥流水和高高低低许多楼阁,那塘堰略窄,一路栽种着十几棵柳树,一路的朱红栏杆,进去三间花厅,用泛黄的斑竹帘隔着,里面摆的都是用了数十年的水磨楠木桌椅。
穿进一个花园里,但见竹树交加,亭台轩阔,有活水通着一个极宽阔的池沼,里面养着数百尾鱼,翅子上都有金环悬挂,为的是吃的时候,捞起来方便。池沼旁边,依旧是朱红栏杆,夹着一条走廊,沿着走廊过去,一个小小的月亮门,藏在几丛竹子中间,极难发觉。推开四扇绿色洒金门,便是三间畅亭,坐落在水上。
自从金陵城来的消息,盐商们的密议已经有三天了。
屋子里的气氛犹如风雪漫天的冬日塞北,而不是温暖和煦的江南。
“从南直隶、江西、浙江等处,都发现了这个东西!”黄家的家主黄泰将一个小小的布袋丢在了杯盘罗列的大理石饭桌上。
“盐!”
“是青盐?!”
“不对!”
“颜色很正!”
“味道也很咸!”
几个盐商七嘴八舌的用徽州话、山西话评论着这一小袋食盐。
盐商们靠着经营盐这个民生必需品发财,过着连皇帝都不如的奢侈生活,对于这样让他们能够如此享受的物品,自然是最熟悉不过。
“黄会长,如今陕西有乱民暴动,后金达子又在三边骚扰,青盐的来路断了,这个盐,你是从黄而来?难道说,黄老板又有了新的盐场?”
说话的人是李家盐号的东家,也是黄泰在生意上的死对头,二人从年轻时据说因为一个运河上画舫舟中唱曲的姑娘结下了梁子,几十年来明争暗斗,可谓是结怨甚深。
“哪里是我的盐哦!这是私盐!如今已经在几个省都出现了!而且,方才我的大掌柜给我送来了急信,沿着运河、长江,这个东西已经卖到了七十多个县城!”
“啊!”满座哗然!
盐商们惊呆了!能够将这样的食盐,沿着长江、运河在南直隶、山东、浙江几个省份大肆销售,这需要多大的数量?这绝对不是那些靠着背着几十上百斤私盐的盐枭们能够做到的。
“黄会长,我看大可不必惊慌,我刚才也看了您拿来的样品,如此的精细食盐,价格自然也不会便宜,就算是卖遍了江南江北,又如黄?苦哈哈们还是得吃我们的盐!这些盐,不卖到三百文一斤,我的吴字倒着写!”胖胖的吴大东家晃动着油光光的脸庞满不在乎。
旁边有几个人也在随着附和吴大东家的意见。
“老吴说的极是,这样的盐,比花马池和解州池的盐不遑多让,不卖到三百文一斤,绝对赚不到钱!”
“老吴,我说出来这个盐的价格,我怕你回到家之后,看到你那群漂亮的丫头,你也是一口人参鸡蛋炒饭也吃不下去!”
“哈哈哈!”
厅里一阵笑声,大家都知道,这位吴大东家,是个极为注重口腹之欲的人物,家中厨师手段之精湛,冠绝扬州。另外一绝的便是,家中的美女们,从厨房的厨娘到近身侍女,随便哪一个拿出来,都可以到运河上去唱曲挣钱。
“会长见笑了,不知这盐要卖到多少钱一斤?”吴大东家胖脸微微有朱砂之色,忙将话题转到正处。
“据我的掌柜打探来的消息!每一斤精细食盐,不过八十文!”
“啊!这!!!”
所有的人几乎都将头摇动的和拨浪鼓相似,“这个是卖到盐号的价格吗?”有人不甘心。
“不是,这个便是卖到厨房的价钱!”
这个价格,让盐商们都无语了。
如果这样的价钱,这样的盐,在南直隶、山东、浙江、江西、河南等各省蔓延开来,那么,自己家的园子,园子里的戏子,厨房里的厨子,靠什么来维持?没了银子,家里那矫揉造作的小旦,只怕便再不同自己唱后庭花了。
一人略略沉吟了一会,“黄会长,但不知是何许人有如此的手段?”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奇异的光芒,似乎有凶狠,有贪婪,有暴怒。
“盐帮。”从黄会长的牙缝里迸出来两个字。
盐帮?他们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实力?在盐商们心中,盐帮的那群家伙,不过是一群在自己眼前脚下谋取一些骨头啃得野狗罢了。虽然卖的是私盐,着实凶狠顽劣,但是,最大的私盐贩子,可是眼前在座的衮衮诸公。
靠着远远超过盐引本身的损耗,盐商们大肆的销售着合法的私盐,这些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是盐帮的苦哈哈们是如何搞到这些精细的食盐的?
“这个,我也不得而知。但是,家中一个小厮,倒是可以为我等分说一二。”黄会长一脸的苦笑。
“给各位老爷见礼。”黄家的这位小厮,眼睛叽里咕噜的转着,一看便是个极其精明的人物。
“黄三,便将你前日得知的事情与众位老爷细细关说一遍。”
黄三咽了一口吐沫,“这盐是从何处而来,小人也是不十分清楚,但是,这盐的进价小的倒是得知一二。”
“多少!?”
在场的盐商们一个个眼睛里快要冒出了火。
黄三却是奇货可居,向在座的各位老爷们团团的行了一个四方揖,“老爷们也不必着急,横竖事情已经在那里了,急也急不得这一时三刻。”
有那见机得快盐商,心知肚明。这个小子也是在趁火打劫,在向在座的各位讨赏。于是,金瓜子、银馃子倒也纷纷如雨。
“小的在鸣玉坊中的丽春院,有个相好,名唤春花,前日小人去寻她,却不想遇到了一个恩客在她房中。此人小人也在赌坊中见过,倒也有几分点头交情,原本是个盐帮中小头目,小的奇怪,不知道此人在哪里发了财,居然在丽春院中停眠整宿。
于是,小人便与他饮酒攀谈,几杯老酒吃下肚,他说他们盐帮最近得了一注大财香!有大盐商,卖给他们全帮无数的精盐,每一斤不过四十文的进价,卖到各家各户,却有一百五十文的价钱。乖乖隆地动!其中一进一出,便有近三倍的红利钱!”
“哗啦!”
“噗通!”
一阵乱响,几位有些失态的盐商有些尴尬的倒在地上。
“妈妈的!”黄胖子禁不住破口大骂,“这样的盐,居然只卖四十文?!为什么不。。。。”他话里的潜台词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不卖给我?!
如果卖给我,我至少要卖到三百文一斤才能够!厅里所有的盐商几乎都是如此的想法。
有钱不赚是傻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