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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阴影-1

作者:兮树字数:4262更新:2024-09-30 1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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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洛向迦涅伸出手的时候,想法异常简单。

更准确地说,他什么都没有想。

下雨了寻找庇荫处,有余钱时给街角乞丐一个硬币,不需要多余的考量,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这样自然而然的事。

然而,在他触碰到她之前,迦涅的双眼便倏地睁开。

她的金瞳还有些失焦。在看清楚周围状况前,她就反手在身侧被褥里一摸,指间多了已把寒光凛凛的利刃,抬臂就挥了出去。

杀意凌厉的雪色弧线自下斜飞,瞬间直扑阿洛脖颈。

阿洛抬手,一把抓住了迦涅的手,连带着隔着她的手指牢牢裹住了利器。

但只听嗡的一声,她手里的小刀震动两下,机关打开,第二段刀片弹出,刀身竟然霎时间延长了一半!

阿洛来不及松手,虎口顿时鲜血淋漓。

他没有呼痛,只皱了皱眉,声色严肃:“你清醒一点。”

迦涅身体一震,双眸瞪大,恢复了清明。她首先看到的就是从阿洛手上、小刀刃口滴滴答答淌落的鲜血,急促的呼吸停滞了半拍。

眼珠快速转动,她认出美人鱼酒馆二层的房间,终于完全想起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啊。”

她要抽手收刀,哪知道阿洛手上的力道只是略微松了一松,顺势让刀刃离开自己的皮肉,手指随即向下向侧边滑动,再次紧紧扣住了她的。

“把刀给我。”

这么说着,阿洛的手指硬生生地穿进她指掌的缝隙里,强横地把染血的小刀夺走了。

这一次迦涅没有阻拦。

他从她身侧退开。啪。搁在桌子上的手提灯开启,房间里有了光源,被褥和床沿溅开的血花顿时变得分外艳丽夺目。

星点的血迹从床侧一路延伸出去,像凶案现场犯人的逃离路线。只是血是受害者的。迦涅的视线追着黏稠的赤色,最后不得不落定在阿洛身上。

他将刀搁在桌上,熟练地单手从储物袋里摸出药膏和绷带,也不坐下,就靠着桌边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而后便开始包扎。

伤口不深,但位置刁钻,即便有药膏也止血缓慢,缠上的几层纱布几乎立刻就染成了深红。

“我——”迦涅声音有些不自然的沙哑,吐出一个音节就停下了。

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算大的屋子里弥漫起鲜明的血腥味。在事实面前,说什么好像都是多余的。

她嘴唇张开又闭合,反复数次,最终只吐出一句生硬的“抱歉。”

阿洛专心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又绕一圈纱布,声音平静:“你在做梦,看起来不太舒服,我凑近了看一看,想有没有办法叫醒你。是我疏忽,没躲开。”

迦涅已经准备好回答她做了什么噩梦。

但阿洛没有问。

他处理好伤口,充分利用剩下的一截干净纱布,仔仔细细地擦拭起她伤他的那把小刀。

把血迹都弄干净之后,他还拈着刀柄,将凶器凑到提灯前照了照。

刀当然是好刀,刃面薄滑、挺直且锋利,但更惹眼的反而是柄身。

正对光源,这把小刀的棕褐色刀柄呈现出温润的半透明质地,火焰般的深红色纹路在内部流淌,隐约包裹着内部的伸缩刀片机关。刀柄尾部还雕刻成龙首的形状。

“有市无价的炎琥珀做刀柄,真奢侈。”他轻飘飘地感叹了一句。

被这么唐突地一打岔,迦涅愣了愣,于是对方的下一问就有些猝不及防:

“你现在一直带着刀睡觉?”

他顿了顿,依旧平静得不像才平白无故被划了见血的一刀,又问:“还是说,今天是个特例?”

迦涅似乎也被他身上那诡异的冷静传染了,抱着被子坐着,与他四目相对,稀松平淡地说:“养成这个习惯有几年了。”

阿洛的绿眼睛有须臾的凝滞。他已经露出想要追问的表情,随即干涩地眨了眨眼,最后什么都没说。

其实就算他问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惯,她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回答。

心知肚明的共识与血腥气一同在室内流淌。因为有灯亮着,彼此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也无所遁形。

阿洛像是无法忍受,关闭手提灯,踱到窗边把窗户开到最大。

夜风卷着秋夜的寒意钻进房间,吹散了欲言又止的空气,两个人不约而同比刚才放松了些许。

“离日出还有几个小时,你继续睡,”他略微朝她的方向转身,但没有完全回头,于是侧脸很好地藏在窗侧朦胧的阴影里,“我在这里影响你睡眠的话,我到外面守夜。对我都一样。”

“和你没有关系,”迦涅将被子拉高到下巴,别开脸,“把窗关上吧,我有点冷。”

于是夜风又被关在了玻璃外面,不满地轻轻撞着窗棂。

见迦涅还坐着,阿洛提议:“需要好梦药水吗?我还有剩。”

她在黑暗中幅度明显地摇了摇头:“我不喝那种东西。”

阿洛失笑:“那你上次还送我。”

“你爱做梦。我不喜欢。”迦涅凉凉地反唇相讥。

他习惯性地抬杠:“哪怕是好梦也不喜欢?”

“好梦醒来之后,就会知道刚才的都是假的。”迦涅说完就懊悔地抿住了嘴唇。幸好现在是一天内最黑暗的时段,她笼着被子缩着,哪怕阿洛保留了夜视能力,也不可能看清她的表情。

又是片刻的寂静。

空气像吸水的海洋生物,又开始沉沉地积蓄重量。

被褥窸窣摩擦,迦涅重新躺下了,翻了个身,再次背对阿洛。他也重新回到了刚才守夜的角落。

对话似乎要就此终结。

“你之前问我在黑礁三年都在干什么。”

阿洛原本闭上的双眼又睁开了。

迦涅对自己开口这件事十分惊讶似地,一句话说完停顿了好几秒,才继续说:“我确实没有把所有的时间都用

在研习魔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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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洛的呼吸惊讶地缓了半拍。

“算上刚到黑礁的那段时间,大概有两年多的时间,我没有一晚是真正睡着的。”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也没什么特别独特的内情,你应该也听说过,奥西尼家每一代的继承人,并不是严格按照血脉选定的。家主位置每次变动都会见血。上一代家主的孩子会占一些优势,但说到底是各凭本事,赢家通吃。学徒篡位,事后才找个奥西尼家的人联姻,这样的例子也不止一个。”

她轻轻笑了声。

“我认识的人一下子都成了潜在的敌人。”

所有与她共享一个姓氏的人,母亲的同门还有学生……构建她认知中‘世界’的绝大部分人一下子都拥有了一重新的身份:

潜在的敌人。

又或是潜在敌人可能的朋友。

梦中是法师最脆弱的时刻。迦涅不敢彻底入睡,总是在身边布置下重重防护、预警还有反制的法术。哪怕只是细雪擦过窗棂的响动,她也会立刻醒过来。

一旦离开卧室,迦涅就需要时刻在人前表现得警醒、神采奕奕,强大并且自信。

那段时间她为此喝了太多提神药剂,后果就是,现在市面上能买到的常规配方对她都已经不起作用。

兄长贾斯珀是唯一不可能与她争夺家族魔法传承的人。

迦涅在所有重要的事上信任他、倚重他,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她可靠的副手兼参谋。也只有迦涅知道,她对贾斯珀的情绪远远比这复杂。

每每她在独处时想到贾斯珀,心底那丝对同胞哥哥的警惕就如同洁白雪地上的枯枝、新衣服上的污渍,想无视都做不到。

有这样的怀疑也很合理,毕竟在母亲出事前,兄妹两人从来称不上亲近。血亲的退场反而将他们前所未有地紧密绑定在了一起,两人间也爆发出之前十多年没能培养出的信任与亲近。

即便如此,她无法忽视残酷的事实:换作她来刺杀自己,也会从贾斯珀那里入手。

略显漫长的沉默后,迦涅用一句话总结刚才瞬息间在脑海中重演的数年:“其他的细说也没意思,都是你没兴趣听的无聊内斗故事。”

长期睡眠不足,外加龙魔法对施术者的负面精神影响,等到族内的局势基本稳定,她的多疑、神经质和暴力倾向已经接近病态。

“在永夜修道会待了差不多一年,我差不多能正常入睡了。”

不单单是按部就班地入睡醒来,在其他方面——待人接物、生活节奏、表现在外的性格,她逐步重建她这个年龄的望族法师该有的样子,重归正常。

近乎正常。

迦涅一眨不眨盯着墙上的斑点,金瞳有些空洞。光线昏暗,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盯着的,是

()旅舍陈年的污渍,还是无时不刻凝视着她的虚幻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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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甘泉镇这片土地的不良影响渗透进了梦里,我才又有点不对劲,失手伤到你,”迦涅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带回今晚的意外上,“之后我会注意。”

她翻了个身,呼出一口气,像要轻飘飘吹散与阿洛之间凝重停驻的夜色。

“我说这些,只是解释刚才的事。这些事你之前不想听,我也没打算讲。毕竟你肯定也能拿出你过得很辛苦的例子。我不需要你同情我,也不想要。”

她每个词都说得和缓,甚至称得上温和。但措辞又是那样坚定强硬,没有一丝转圜的缝隙。

阿洛原本微分的双唇便紧紧闭上了。

在他们此前的争吵里,即便没有掰碎了讲那么明白,这些事实彼此也都应该一遍遍地温习。但大概身体上的疲倦和噩梦过后精神报复性的兴奋,会让人控制不住想做些无意义的事。

比如解释不需要解释的意外,比如重申不言自明的界线。

所以迦涅便放任自己说了下去:“比谁过去几年过得更惨很没意思,大家都不容易,但那又怎么样?你会突然转性后悔离开流岩城,放弃现在的一切,求着古典学派重新接纳你?”

她好像真的顺着自己的话想象了一下,再次低低笑出声。

“不会吧。

“同样道理,你和我讲一百个你被打压排挤的辛酸小故事,我也还是会做该做的事。所以——”

阿洛突然插口:“这种事不需要你提醒我。”

迦涅不太习惯被人粗鲁地打断,没能立刻拾起截断的话头。

他好像就是吃定了这点,自顾自说下去:“找到问题源头,阻止甘泉镇继续异变,不管是你还是我,现在要考虑的事是一样的。”

她哑然沉默。

“也就是说,活着离开这里之前,奥西尼家的立场,古典学派革新派的分歧……这些东西现在都无所谓,不是吗?”

很难反驳。

“我们现在就是暂时合作,不需要再多想了,可以吗?”

迦涅很想再次翻身,但现在这么做就像是当了逃兵,怪可耻的。于是她只是将已经拉到鼻子的被子悄悄往上再提了一点,半晌,闷闷地说:

“哦。”

“那就不要说话了,睡觉。”

“我睡不着了。”这次是实话。

阿洛深吸口气:“大小姐,你是希望我也给你来个手刀安眠套餐吗?还是一杯热牛奶?”

“都不要。”

“……”

迦涅又来回翻了好几个身。被褥和衣物摩挲,头发和枕头碰擦,明明没人说话,却好像比之前要吵闹了百倍。

阿洛放弃闭目养神,盯着窗外的一个点开始假扮雕像。

“小时候你经常会讲的那些故事。”迦涅毫无铺垫地来了一句。

阿洛装傻:“什么故事?”

她完全无视他,理直气壮地提要求:“艾洛博的故事。你说的没错,我得睡觉,听故事催眠。”

“……”明明提议暂时放下立场争端的人是他,阿洛好像被她转换自如的态度噎住了。

过了片刻,伴随着一声忍耐的叹息,黑暗中再度响起语声:

“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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