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嬑刚到沈府,就被沈二夫人陈锦若笑盈盈地迎了进去。
此时,沈府宾客盈门,夫人小姐齐聚一堂,正聊得热闹,就瞧见沈二夫携了一位天仙般的美人儿走过来。
“沈二夫人身边的女子瞧着眼生得很,这通身的贵气,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莫不是哪家的贵女?”
武宁侯夫人顺着她的视线瞧去,顿时一脸嫌恶:“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下贱胚子,算什么贵女?”
其他几位夫人闻言,难免有些好奇。
那女子娇贵天成,髻间那枚蓝绿点翠凤尾簪,便价值连城,值得一提的是,凤嘴里衔了一颗红碧玺,鸽子蛋那么大,鸽血剔透,明艳似火,通体没有一丝杂色和瑕疵,整个盛京里都找不出一样的来。
都这样了,还不算贵女?
一位夫人压低了声量:“还记得那个在先太后千秋宴上,一舞倾城的墨仙吗?”
“竟然是她!”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我一时竟没认出来。”
“她怎么还有脸来沈府?不是被沈家除族了吗?沈家怎么还肯让她进门,也不怕污了沈家的门楣?”
夫人们纷纷变了脸,看沈昭嬑的目光变成了轻视和嫌恶。
谁都知道,三年前,昔日镇北侯府牵扯了叛党,被摄政王夺了爵位。
后来,这位昔日惊才绝艳的沈大小姐,因为过不惯苦日子,连父母孝期都没过,就仗着自己有几分才貌,跑到武宁侯府的宴上,爬了摄政王的床,成了摄政王的榻上宠,气得沈老夫人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虽然这破事后来叫摄政王压了下来。
可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要不是摄政王护得紧,大家不敢明目张胆地传论,盛京城的唾沫星子都能将她淹死。
这时,有人不怀好意的地开口:“武宁侯夫人,我听说早些年,苏世子曾与这沈大小姐有过婚约……”
武宁侯夫人一张脸顿时黑了:“你可别晦气我,与我儿有婚约的是沈府二小姐,要不是青词孝顺,执意要为祖母守丧三年,他们的婚事早在两年前就办了,眼看三年丧期就要满了,这些日子,我们两家正在商量着筹办婚礼。”
祖母去世,孝孙守制一年。
沈青词自小与祖母亲近,这才守了三年孝。
对比那个在父母孝期,爬床勾引男人,气死祖母的下贱胚子,沈二小姐当真诚孝过人。
人都说娶妻娶贤,也难怪,沈家都成了破落户,武宁侯府仍然肯遵守婚约,娶沈二小姐过门。
四周窃窃私语的声音,涌进耳里。
红药气得脸都青了:“姑娘,她们太过份了,竟然这么说您……”
“走吧!”沈昭嬑脸色有些白发,流言如刀,刀刀伤人,“将贺礼亲自交到辰儿手里,便回去吧!”
她和沈君辰的姐弟关系一直很好,直到爹爹去世之后,才渐渐疏远起来。
后来她被沈家算计,与齐雍白日宣淫,失了清白之身,和沈君辰大吵一架,关系一度破裂。
沈昭嬑心知这一切与沈家人有关,便求了齐雍,设法将沈君辰送去嵩山书院读书,让沈君辰远离沈家人。
算算时间,她也有三年没见辰儿了。
沈昭嬑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段路,就到了一处洞门,正要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男女交谈的声音。
沈青词身量匀称,玲珑有致,穿了粉色牡丹纹上衣,衣上层层叠叠的牡丹纹,端得精致繁复,衬得她容色秀美,娇美无双。
她嗓音柔美:“我们四少爷真真厉害,十八岁就中了举子,大哥哥都不及你,以后二姐姐的前程,就要靠我们四少爷了。”
沈君辰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二姐姐,你放心,辰儿定会争取早日参加春闱,考中进士,到时候我们沈家一门两进士,改换门庭,武宁侯府也会早日迎你进门。”
当年,沈昭嬑不守清闺,武宁侯府迫于两家世交,婚事又是长辈定下,担心贸然毁婚,会担上背信忘义之名,不好直接悔婚,加之这事牵扯上了摄政王,武宁侯府不敢得罪摄政王,这才免为其难,将婚事换给了二姐姐。
可武宁侯府却因沈昭嬑不知廉耻,败坏门庭,一直瞧不上沈家,连带着迁怒了二姐姐。
按理说,二姐姐为祖母守孝一年,孝期满了,武宁侯府就该上门商量婚事。
可武宁侯府却迟迟不肯下聘,这一拖就是两年,还对外宣称说是二姐姐自己要为祖母守孝三年。
简直欺人太甚。
“辰儿你有心了,”沈青词满眼的感动,接着话锋一转,“听母亲说,今日大姐姐也要过来,你们姐弟俩许久没见……”
“什么姐姐,”沈君辰浑身一炸,连语气也拔高了,“我恨不得自己没有这个姐姐,这辈子,我只认你一个姐姐。”
沈昭嬑一个颗心彻底凉透,怔怔站在原地,茫然看着洞门里姐弟情深的画面。
红药担忧地看着她:“姑娘……”
沈昭嬑垂眼,看着捧在手中精心挑选的文房四宝,忡怔了片刻,这才道:“便不去碍人眼了。”
主仆二人沿着了长廊返回。
“小妱妱!”
沈昭嬑脚下微顿,转身回眸。
廊道幽深,齐雍一身玄色蟒袍,胸前刻丝的四爪金龙龇牙裂齿,张牙舞爪,面目狰狞,仿佛下一瞬就要撕扑上来,将眼前的人撕成碎片。
腰间系了一把唐刀,一只骨结明结,修长如玉的手握在刀柄上,柄端系了一条红色的金刚结。
那是她闲来无事,结来打发时间的,齐雍见了十分喜欢,就挂到了刀柄上,鲜少取下来。
齐雍不知来了多久,凤眼狭长如刀,一寸寸刮在沈昭嬑身上。
沈昭嬑心中发颤,担心自己擅自来沈家,会惹他不高兴,便壮着胆子走到他面前,仿若无事一般挽住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来了?”
齐雍凑到她耳际:“怎么?不希望我来?”
灼灼的呼吸落在耳际,撩动了耳边的碎发,夹带了一丝一缕的痒意,沈昭嬑耳根有些发烫。
齐雍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逐风,带夫人下去休息。”
沈昭嬑心中不安,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去做什么?”
齐雍耐着性子,柔声哄她:“我有些事要与沈二爷相询,最多两刻钟就回去,我在这儿,他们不敢再对你乱嚼舌根,若有不长眼睛的东西,便交给逐风处置了。”
沈昭嬑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她怔怔看着齐雍,生平头一次意识到,他是护着她的,他堵不了天下悠悠众口,却能捂住她的耳朵,让她听不到那些恶语伤人。
如果、如果她不是谁的替身该有多好!
可若不是谁的替身,当年沈家那样算计他,依齐雍的性格,又怎么会放过沈家?
齐雍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当年沈家厚颜无耻,一顶小轿强行将她送进摄政王府,齐雍又怎么会留下她?
在世人眼中,她只是齐雍的玩物,连一个妾侍都算不上。
“怎么了?”见她脸色不大好,齐雍蹙眉。
“没什么,”沈昭嬑敛下眼睛,弯着唇儿,露了一个轻浅的笑容,“殿下快去吧,我等你。”
齐雍愣了一下,看着她唇边浅笑盈盈:“你今天似乎有些……”
他顿了顿话,没再继续说。
转头交代了逐风几句,转身离开。
沈昭嬑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怔然出神,他身形修长,宛如孤山高峻,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气魄。
感受到她的目光,齐雍突然转身。
长廊幽深,斑驳的暗影洒落在她身上,她驻足廊间,风撩动了她荷叶的裙边,整个人好像要乘风而去的飞天神女。
心里突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有种想要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
齐雍伸手按住轻微跳动的右眼:“我很快就回来。”
不急。
很快,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
沈昭嬑被逐风安置在一处幽静的院落里,院中有一株丹桂,花开簇簇,芳香四溢,沁人心脾。
沈昭嬑突然想到,摄政王府也种了几株丹桂,等回到王府,便采些桂花酿酒,到冬日落雪时分,齐雍得了闲,且心情不错的时候,与他一起倚楼共赏风与雪,红泥小炉新醅酒,也是风雅。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骚动。
逐风匆匆走来:“夫人,您的胞弟沈君辰过来了,他说想要见您。”
沈昭嬑呼吸一滞,她曾天真的以为,只要让沈君辰远离沈家人,就能和沈君辰的关系恢复如初。
可到头来,沈君辰却根本不想认她这个姐姐。
沈昭嬑不想见他,可父母临终之前对她的殷切嘱托,到底无法狠下心肠。
便见一见吧。
等回了摄政王府,以后也没机会再见。
“让他进来吧!”
很快,逐风就带着沈君辰进了院子。
沈君辰仍是一袭青色直缀,模样板直,浑然不似与沈青词一起时姿态放松,看她时,眼里也只有嫌恶,没有一丝温情。
沈昭嬑意兴阑珊:“什么事?”
沈君辰将手中的食盒重重搁在石桌上,语气不耐道:“今日是我登科之喜,你既然来了,便吃了喜饼再走吧!
语气仿佛施舍。
沈昭嬑有些乏了:“喜饼我会吃的,你走吧。”
听到她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沈君辰脸色铁青:“要不是二姐姐劝我,一定让我带上喜饼过来见见你,让你尝尝我登科的喜饼,我才不会来见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滚!”沈昭嬑用尽浑身力气怒吼。
沈君辰还要再说什么,就已经被逐风捂住嘴,硬生生拖了下去。
院子里安静下来,沈昭嬑失魂落魄地看着桌上的食盒。
想来这些喜饼,也不是沈君辰准备的。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中滚落。
沈昭嬑从食盒里取了一块喜饼,吃得味同爵蜡,一块喜饼才吃了一半,她就吃不下去了,重重将喜饼丢在地上。
“你不想认我这个姐姐,那我这些年忍气吞生,如履薄冰,又算什么?”沈昭嬑嗓音嘶哑,“我也不要你了,不要你了。”
当天上午,沈昭嬑回到府里,就发起了高烧,齐雍派人将京里所有太医都带到王府,为她诊治。
太医们轮番诊治后,查不出具体病症。
到了后半夜,沈昭嬑腹中绞痛,开始呕血,整个人痛苦到了极致。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力抓着齐雍的手,从喉咙里挤出艰难的字眼:“不、不要陪葬……”
声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