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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贾环等人护送着林如海父女所乘的轿子进了扬州旧城,沿街道往巡盐御史衙门而去,最重要的犯人,或者说污点证人——毒书生沈贯则被关在一辆囚车内,由数十名军卒负责押运,此外,那些被俘的海盗也被押回来了,不过这些小喽罗可没有坐囚车的待遇,只是捆起双手,用绳子串成一串步行。
扬州城距离海边还是比较远的,所以极少会受到海盗和倭寇的侵掠,不过倭寇的名声实在太臭了,所以一路行去,依旧引来大量百姓的围观和谩骂,甚至还有人扔杂物去砸这些海盗。
此刻,不显眼的角落处站着一行数人,均戴着斗笠,笠沿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边脸,为首者身材高大,脸部线条十分刚硬,由于常年风吹日晒的缘故,皮肤呈古铜色,一双眼睛锐利得像猎鹰,正透过笠缘冷盯着囚车里的毒书生沈贯。
为首者旁边数人,同样神色彪悍,眼见诸海盗像猪狗般被牵着驱赶,还被百姓谩骂吐口水,竟露出了兔死狐悲之色,其中一名镶着黄澄澄金牙的家伙往地上啐了一口,低声骂道:“难怪人家说:负心多系读书人,欢场尽是义气鸡。老七这王八蛋就是个软骨头,竟然把亢老爷给出卖了,还是老四硬气,可恨竟被林如海这狗官当场给砍下了脑袋。”
这名镶着金牙的家伙正是当初在庙湾盐场牢房中逃出来的私盐贩子,外号金牙狗,也是独龙岛大盐枭顾三麻下子座下的骨干,坐第九把交椅,下面的人都称他为九爷,而此刻金牙狗旁边还有两名青年,正是一同在牢中逃出来的李鸿基和李鸿义兄弟。
李鸿基和李鸿义兄弟二人都有一身武艺,又能写会算,自从投靠了金牙狗后,很快获得了重用,俨然成了金牙狗的左臂右膀。
再说那为首的高大汉子,正是独龙岛的三当家,外号一把刀,下面的人都叫他三爷或者刀爷,至于其真实姓名,却是鲜有人知,就连金牙狗和毒书生沈贯也不知。
其实此人的大名叫亢大勇,亦即是亢令城的次子,对外宣称出海淹死了,实则却没有死,而是在顾三麻子座下作了三当家,负责接洽那边的私盐生意,既是代理人,也相当于亢家留在岛上的人质。
亢大勇此人从小就酷爱耍刀弄棍,亢令城也因势利导,重金聘请各种武师传授其武艺,所以亢大勇练就了一身好武艺,不仅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而且骑射也相当了得,不过这家伙也不知是精力太过旺盛的缘故,好勇斗狠,残忍而好杀,光是平时陪练的亢家仆人便死了十个八個,伤残的更多,所以亢家的仆人都畏之如阎王。
本来这也没什么,仆人是家产,打死打伤也没问题,只要没有苦主告官,官府也不会理,而且凭亢家的财势,多少仆人都买得起,但糟糕的是这亢大勇还爱惹事生非,在外面打架伤人,还闹出了人命,虽然亢令城利用关系摆平了,但难保次次都能摆平,于是干脆就把他送出海去当了海盗,对外则宣称沉船淹死了。
如此一来,不仅亢家的下人解脱了,亢大勇也解脱了,而且如渔得水,可以随心所欲地杀人伤人,而不受律法约束。
本来海上的生活条件,是无论如何也不及繁华的扬州城的,但是亢大勇却甘之如饴,每日除了帮助顾三麻子管理盐场,就是率领一帮海盗驾船流窜作案,抢劫过往的商船,有时还会登岸劫掠百姓,尽情挥刀砍杀取乐。
亢大勇此人抢劫从不分对象,大晋的商船他抢、东洋人的商船他抢、佛郎机人的船他也照抢,有时甚至跑到台湾和吕宋一带登岸抢掠,当然,也没少抢掠江浙一带的大晋百姓。
都说宝剑锋中磨砺出,这家伙在不断的抢掠中变得越来越强大,不仅是武艺越来越高,其实力也越来越强,手底下聚拢了一大批悍匪,既有倭国浪人武士,也有大晋的汪洋大盗,甚至连南洋人和黑奴都有,这些悍匪要么有一技之长,要么武毅高强,悍不畏死。
譬如那个在贾环枪下成功逃掉的倭寇加藤三郎便是亢大勇手下的人。
亢大勇此人在大陆生活,处处受法律制肘,在海上当个海盗却是如鱼得水,找到了可以尽情发挥的舞台,简直乐不思蜀,打死也不想回扬州了,天天过着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的美妙日子,偶尔抢来几个美人,匀给大当家顾三麻子两个,剩下的自己留着享用,日子过得是逍遥快活,那里还像个人质,俨然成了顾三麻子座下的第一猛将。
顾三麻子自从得了亢大勇后,灭了江浙一带的几股海盗,势力是越来越大了,名声也越来越响,所以十分器重亢大勇,不仅封了亢大勇为独龙岛的三当家,还把自己正妻王氏所生的女儿下嫁给亢大勇,招了其为东床快婿。
当然,顾三麻子的正妻也是抢来的压寨夫人,由于有几分姿色,出身名门,再加上肚皮争气,一口气替顾三麻子生了三个儿子,所以才作了正妻。王氏还生了一女,今年才十五岁,如今已经作了亢大勇的老婆。
言归正传,且说亢大勇恨恨地盯着囚车中的毒书生沈贯,眼中杀机频闪,正是此人的出卖,如今自己父母兄长均成了阶下囚,被关在巡盐御史衙门中,若是罪名查实,倾刻就要人头落地,所以他恨不得将沈贯这个叛徒碎尸万段。
而以亢大勇凶残的性格,如果此刻在城外,说不定已经忍不住动手了,但如今在城内,总算他还存了一丝理智,强行把内心的杀机按奈下去。
旁边的李鸿基瞥了青筋贲起的亢大勇一眼,颇有点瞧不起,心想,一介莽夫,不过能打罢了,加以时日我定能取而代之,但是嘴上却讨好道:“三爷给小的一把火枪,小的敢当街把沈贯这叛徒一枪崩了。”
亢大勇目光望向李鸿基,满意地道:“小基你很好,干咱们这行的就要天不怕地不怕,不过此时不宜打草惊蛇,且让这叛徒多活几天。”
李鸿基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他不喜欢别人叫他小基(鸡),而且他也不小了,二十好几的人,不过嘴上还是谄笑着道:“只要三爷一句话,小的随时为三爷赴汤蹈火。”
李鸿基此人也读过书,虽然偏激些,但也不失游侠好义,然而自从经历了提盐受辱这件事后,整个人都蜕变了,变得更加偏激而自私,也更加的愤世嫉俗,嗯,也学会了能屈能伸,谄媚处事。
不过,对于李鸿基的表忠心,亢大勇只是点了点头,因为他手下的人都要为他赴汤蹈火,这是理所当然的,否则要来何用。
这时,亢大勇的目光落在铁虎身上,此刻后者正手持镔铁棍,策马跟在关押毒书生沈贯的囚车旁,其高大的体形,就像一座铁塔,手中的镔铁棍也十分扎眼,非常的威武霸气,一看就一员虎将。
金牙狗低声道:“此人叫铁虎,很能打,听逃回来的弟兄讲,这家伙杀了咱们不少人。”
亢大勇舔了舔嗜血的嘴唇,记下了铁虎的名字,又挑了一下下巴道:“那个骑白马的书生就是贾环?”
李鸿基眼中闪过一丝仇恨,摇头道:“骑白马那个书生叫卢象升,后面那顶轿旁边骑黑马的小子才是贾环。”
此刻贾环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正在林黛玉所乘的那顶轿旁边随行,一身玉色的秀才襕衫,剑眉秀目,唇红齿白,气质从容而温润。
亢大勇皱眉道:“这小子原来这么年轻,怕是连毛也没长齐吧。”
李鸿基虽然跟贾环只有一面之缘,但由于受了贾琏的侮辱,所以恨屋及乌,连带把整个贾家都记恨了,自然包括了贾环,所以冷笑道:“三爷不要小看了他,此人年纪虽轻,但是一肚子鬼主意,阴险而狡诈,这次就是此人带队查抄亢府的。”
金牙狗补充道:“也是这小子请的救兵救了林如海,害得咱们上百弟兄都白死了,三爷手下的加藤三郎也是被这小子用火器打伤的。”
亢大勇闻言目光冰冷得如有实质,仿佛要把贾环的后脑勺击穿一个洞,然而就在此时,贾环旁边的轿子窗帘微微掀起,里面的人似乎对着贾环说了句什么,然后便把窗帘放下了。
亢大勇和李鸿基均如遭雷击,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二人显然都被轿中女子的容颜惊艳到了,一时间竟呆若木鸡。
“这天下间竟有此等标致的人物?”李鸿基的心扑通急跳,整个人仿佛也酥了一般。
亢大勇目光闪闪,呼吸明显有些急促,他从不缺女人,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岛上,亢府的婢女当中有许多年轻漂亮的,这些年他也抢过不少女人,其中并不乏青楼名妓,甚至大家闺秀,如今这些女人全部加起来,似乎也不及那轿中那女子的万一。
“那轿中的女子是谁?”亢大勇急急地问。
金牙狗摇了摇头道:“不清楚,不过听说林如海膝下只有一女,的确生得千娇百媚,也许就是此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