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尘已经料到彭太后给的官职更高。
但怎么都没想到对方竟然许了他一个王爷。
王爷,有封地,有税权,甚至可以掌管盐商、开采矿石。
在朝中更是一品大员。
而职责……基本没什么职责。
吃喝玩乐、不务正业便是王爷的正业。
各个朝代的皇权者对藩王的要求都是踏踏实实呆着享乐,别搞事就行。
像程野这种掌管兵权、会打仗、善谋略的王爷有一个便足够了。
许尘深吸一口气,彭太后的饵实在是太诱人了。不过,他很快就趋于平静,炽热的目光也在瞬息之间变得冷淡下来。
他满是遗憾地摇了摇头,双臂抱起,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摆出了一个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
饵的确很诱人,却恰好碰到了他的逆鳞。
彭太后一直在打量着他。
稍显稚嫩的相貌,却有着一双极为老成的眼睛。
从他进入这个亭子起,从未见他眼中有任何惶恐、自卑、胆怯的神采。
他就像一个久居高位的人。习惯了与人尔虞我诈,利益交换。
即便见到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大奉的真正掌权者,也丝毫没有低头的意思。
“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宏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间一场醉!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怎可能写出这种诗来?他的皮囊之中好像藏着另一个灵魂。”
这是彭太后第一次读到《江湖》之后的评价。
而现在,她对许尘的评价更高了,高到让她稍微有些警惕。
她端起茶杯,用杯盖拨开几朵细碎的菊花,抿了一口,等待对方的回复。
事实上她已经从许尘的神态举止中得到了答案,一个让她觉得意外的答案。
许尘的答复很干脆,没有丝毫犹豫:“能够成为王爷自然是我所期待的,不过要我娶千萍小郡主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只好拒绝。”
屏风后的人停止了窃窃私语,安静了下来。
彭太后用指甲轻轻敲着桌面,发出嗒嗒嗒的响声,她不明白许尘为何会拒绝这样的一桩从任何角度来讲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弊的婚事。
莫非,是因为愚忠?或是男人之间的义气?
又或许,是抗拒政治联姻?害怕自己被拷上一道枷锁?
她解释道:“千萍郡主是个漂亮又安静的孩子,她不会去管朝堂的事,也绝不会对你有任何束缚,你大可放心……”
许尘摇头:“和千萍郡主无关,只是我已经成婚了。”
彭太后微微蹙眉,诧异道:“你是指入赘梅家的事?”
许尘点点头:“不错。做王爷有千条万条好处,却有一个坏处——我家娘子会伤心的。我娘子伤心,我的心会碎掉的。”
彭太后敲动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一阵起腻:“现在的年轻人说话都这么直白的吗?”
她强忍不适,调侃道:“你是以羊生的身份入赘梅家的。梅思暖嫁的也是羊生。这门婚事其实是假的。难不成,你动了真情?一见钟情?或是日久生情?”
许尘目光诚恳,没有丝毫犹豫:“是一见钟情。我们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就深深相爱了。我和思暖的爱情,甜似密,浓如酒……”
彭太后的指甲猛的在桌面上一抓,发出吱呀一声嘶鸣,打断了许尘的话。
她不知道是自己太过保守,还是时代变了。许尘的情话让她觉得太直白,太大胆。“爱”这个字,是那么容易就能说出口的么?
她尽量让自己显得随和一些,温声细语道:“没想到许公子还是个痴情种。”
许尘点点头,又点点头,似是被勾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嘴角露出傻笑。
彭太后哭笑不得,也稍稍松了口气。
之前,她还以为许尘是餐腥食腐,老谋深算之辈。
现在看来,对方还存在如他年纪一般的“天真”。
豆蔻年华,情窦初开。
有弱点总是好的。
“无妨。”
彭太后很快就转换了心情,又退让一步,说道,“我不会逼你休掉梅思暖,你让梅思暖做妾如何?你的情况特殊,但皇家毕竟要留一份体面。千萍做妻,思暖做妾。我再追封梅思暖为‘三品淑人’如何?”
大奉朝对五品以上官员的妻子也会加封,一般是一品浩命夫人、二品贵人、三品淑人、四品恭人、五品宜人、六品安人。
得到封号的妻子可以在重大庆典到东宫参加太后主持的宴会。
一般来说,妾是没有资格得到封号的。
彭太后要求梅思暖做妾,又给了她“三品淑人”的封号,算是一种变相的补偿。
诚意满满,这已经是大奉皇族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换个其他人,绝对千恩万谢,感恩戴德了。
然而,许尘还是不为所动,摇头道:“我娘子只能做正妻,不能做妾。我怎能忍心看我娘子心痛呢?况且,暂时我还不准备纳妾……”
彭太后受不了了,猛的将手中的杯子摔在了地上。
啪!
碎片四处飞舞。
“矫情。”
彭太后柳眉倒竖,指着许尘的鼻子,咬牙切齿骂道,“真是个不懂变通的倔驴。你看看这天下的男子,有你这般身份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为什么偏偏你就不行了?”
许尘哑口无言,拘禁地坐着,像个犯了错的学生,渐渐垂下头去。
他很憋屈。
不愿娶千萍郡主,一部分原因是他和梅思暖正处在蜜恋期,你侬我侬,容不得第三人插足。
还有一部分原因——非常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自尊心作祟。
【玄冰鳞甲】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现在是梅思暖一人守活寡。
娶了千萍郡主,就是两个人守活寡。
三妻四妾?那特么就是七个人守活寡。
一旦“他不行”这件事被传扬出去,那后果相当严重,是许尘无法承受的。
彭太后不愿再听他说一句话,摆摆手道:“你回去吧,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好好想想,考虑清楚了再给我答复。另外,你把我的话跟梅思暖复述一遍,问问她是什么意见。你不同意,没准儿她会同意。”
许尘苦笑着起了身,忽然脚下一软,失去了平衡,朝着一旁的郭公公倒了过去。
郭公公连忙将他扶住。
许尘有些诧异地揉着脑袋说道:“我怎么感觉晕头转向的?”
郭公公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问道:“公子刚刚是不是喝酒了?”
许尘强撑起身子,却又像面条似的挂在郭公公身上,死死拉住他的手,口齿不清地说道:“刚刚在圣上那里喝了‘喉中刺客’。只喝了一碗而已,怎么就晕了?”
郭公公使劲将他抱起,无语道:“‘喉中刺客’可是比‘三杯倒’还烈,你喝了一碗,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现在只是晕,待会儿就没有知觉了。”
他摆摆手叫来两个下人,让他们将许尘背上了轿子。
轿夫起轿,离开鹿鸣园,朝着许尘所住的客栈奔去。
许尘一走,太后便冲着屏风喊道:“你们两个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