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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宗面色凝重,每一步都走的缓慢沉稳,像是踩在刀尖上,年迈的身子却稳如泰山。
元知酌知道杨宗每每找她都不喜欢有旁人在,就和迟奚祉一样。
她屏退了营帐里的宫女太监,见杨宗一言不发,摩挲了下拇指上的血玉扳指,客气道:“杨大人请坐。”
“不必。”杨宗扬手阻拦,将营帐内的宫人留下。
众人抬头看着高台上的元知酌,似乎有些为难。
元知酌动了动纤指,依旧示意他们下去。
过去私下和杨宗见面,若是有外人在,他碍于面子和礼节,都是放不开“拳脚”阴阳怪气她的。
“是。”秋蕊带着一众宫人出了营帐。
杨宗面色倒是没变,依言落座,只是自始至终都不肯抬头和元知酌对视一眼。
元知酌拢过衣袖,将左手藏在案桌之下,盯着杨宗的位置,忽而想起来什么,笑谑,“他们既都下去了,只怕需要劳烦杨大人亲自动手沏茶了。”
“无碍,老夫今日也不是来喝茶的。”杨宗双手微张整理了下官帽。
“是吗?”元知酌随意反问了句,自顾自地将瓷杯中的清茶饮尽,介绍道:
“素闻杨大人爱龙井,今日的茶是清明时节采的‘莲心’,千金一钱,杨大人不妨试试。”
她一面说着,一面给自己斟了杯新茶。
顶级龙井,味甘色青,茶香伴着水汽氤氲而上,周遭是安然清净的兰花香。
就像,君子端方,厚德载物。
外面时不时又响起铁靴踢踏的声音,几排巡逻的侍卫映在营帐上,燃热的木柴发出的碳灰味道从窗户透进来。
等到元知酌新的一杯又满上了,杨宗才提起青釉的茶壶斟了半杯,溢出的兰花香抚慰人心,他不急不慢地喝着。
杨宗不愿意讲话,元知酌也懒得再开腔自讨无趣,两人难得能够静静地坐着喝上一杯好茶。
元知酌偏头望着窗外的迸溅闪烁的火星子,手指不自觉地转动着那枚血玉扳指。
她在想迟奚祉什么时候能回来陪她。
半杯茶水饮尽,杨宗放下茶杯,瓷杯和实木相撞的声音拉回了元知酌的思绪,她回神看向杨宗。
“这凝脂膏是东洋进贡来的,对祛疤除痕很有用,请殿下收下。”杨宗将手里的玉罐放置在方桌上,拂了拂袖子便站起身,朝前一步,微微俯身颔首,“七月流火,殿下记得加衣,微臣便不过多叨扰。”
“臣告退。”杨宗出了营帐。
元知酌张嘴想要说话,他却走得飞快。
视线落到那罐凝脂膏上,微挑眉,她没由来地笑了下。
——
听见声响,外面站着的莫叹常迎上来,急问:“怎么样?皇后殿下可收下了?”
杨宗面色有些讲不出来的难看古怪,他沉声回道:“收了。”
说完,杨宗就继续往外走去,似乎有些气恼,又停下脚步回头,“你这个老头子,扭扭捏捏的,感谢殿下怎么不自己去,叫我给你送。”
莫叹常连连“唉唉”几声,打哈哈解释道:
“不是不去,皇后殿下救了莫胭一命,我自然是要来拜访拜访的,只是殿下玉体欠安,我又与殿下未有过几次谋面,深夜来访恐太过唐突,今后定也要寻个好日子再当面言谢。”
杨宗拢着衣摆下阶梯,反问一句:“呵?那我这个外臣就合适了?你根本就不知道——”
后面的话他很自然地止住了。
莫叹常笑了笑,奉承他:“你是帝师,百年之后是要进太庙的!单凭这一点,你就比我合适。”
杨宗冷笑,看着没有信他的鬼话,觉着他的话不对,又骂道:“你个莽夫,这样的话术又是谁教你的?”
“甭管!”莫叹常神神秘秘的。
杨宗嘴角的笑更加不加掩饰,阴阳怪气他,“你这个老匹夫!少被你那乖儿子的话术蒙骗,不然我怕你晚节不保。”
“嘿,你还骂人!”莫叹常脾气一上来,他最宝贝的就是自己的一双儿女了,一面开始撸袖子,一面就要去伸手抓前面的人。
只是杨宗走得飞快,他袖子一甩,胡子一吹,便不管后面的莫叹常了,看着背影真真有些生气了。
——
黑沉的夜色之下,一切都蒙上层厚厚的山雾,营地里几个太监跑得很快,行色匆匆,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为首的邓蕴祥扶着脑袋上三山帽,差点没有站稳,他气喘着回头,接着朝身后的小太监踹了一脚,尖细的嗓音扯骂道:
“还不走快点,皇后殿下若是出了差错,你们这些狗奴才负担得起吗?”
这一脚踹的力道不小,那小太监瘦弱的身材东倒西歪,却撑着也没敢摔在地上,连连加快了步子。
“陛下!不好了!”邓蕴祥一见到迟奚祉,便直直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发白的嘴巴颤颤巍巍道:“不好了,皇后殿下和莫侍郎家的公子争执起来了!”
迟奚祉端坐在主位上,闻言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漆黑的眼全是杀伐气,压制的人喘不过来。
“一个时辰前,皇后殿下身边名叫秋蕊的宫女去拿宵食,在回去的路上冲撞了莫侍郎家的公子,那莫侍郎家的公子大概是喝多了,便拉着秋蕊进了他的营帐里。”
邓蕴祥省去了一些不明不白的细节,补充道:“底下的人报到皇后殿下那儿,之后殿下便和莫岐打起了架,也不许我们下人插手。”
迟奚祉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忽而一顿,“谁赢了?”
这问得出乎意料,连邓蕴祥都怔了怔,他如实道:“皇后殿下身边带着洛白,自然是殿下赢了。”
想起什么,他拣着重要的东西讲:“只是皇后殿下身体稚弱,发了一大通脾气,此刻陈太医正往殿下的营帐那儿赶。”
邓蕴祥也不敢隐瞒些什么,这位小皇后在上位这的分量很重,若是真出了意外,他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