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温满脸凝重道“自古先人托梦无非是两种,一种是要祭祀,这在皇家是万不可能。一种是后人有大劫,特意来化解灾祸。”
朱元璋不信鬼神之说,可是他人生中重要的集庆(南京)一战,当日元朝水军元帅蛮子海牙扼守铜城闸口,他手下巢湖水师被堵在马场河隘口,眼看就要大败时。
他被围困在滩头,眼看就要身死大败之时,抬头看向天空,忽然天降大雨,水位暴涨,他大喊‘天助我也’乘着一叶扁舟从小港渡过了江。
还有最关键的龙湾一战,面对陈友谅巨舰战船绝对优势的兵力,军中人心惶惶,他站在船头大吼一声‘天且雨,趣食,乘雨击之。’(翻译老天爷要下雨了,赶紧吃饭,一会儿趁着下雨干他娘的陈友谅。)
果然不到一刻钟后,天空中飘起了瓢泼大雨,全军士气大涨,水陆夹击下把十倍敌军的陈友谅打的大败而逃,俘获大船数百艘,让他有了在鄱阳湖争霸天下一战的资本。
一个皇觉寺的小沙弥,能坐到天下之主,如果不是如有神助,连他自己都不信。自从他取了马皇后以后感觉连老天爷都站到自己这边。
朱元璋是个矛盾的人,他一边担心着此行安危,一边又不愿意放弃多年以来是夙愿。
于是他坚持道“刘卿你是老臣子,应该知道咱在坐天下以前就为了两件事,一件是想给子孙后代搏出一个天大的富贵,另一件就是咱要给死去父母一个交代。此事不要张扬,你下去吧。”
刘伯温走后,只剩一家三口的车厢内,朱樉一脸复杂的看着朱元璋。
童年悲惨的经历让他极为孝顺、珍重家人、爱护百姓。
创业路上经历了文人的轻视,手下的背叛。让他变得多疑猜忌、嗜血好杀。
他可以简朴到四菜一汤,龙袍里罩着粗布内衫。
他也可以奢侈到将凤阳修成史上最大宫殿,然后废弃闲置。
比朱樉前世打过交道的上百位领导加起来都要复杂,这就是他的父亲,被誉为明君亦或骂作屠夫,史上最矛盾的千古一帝朱元璋。
朱元璋的贡茶是最便宜的大叶子茶,带着不少茶梗,马皇后将茶沏好端在父子俩面前,纳起大孙子的小鞋。
朱元璋一饮而尽道“现在这里就剩咱一家人,说吧,究竟是真的先人托梦,还是你在故弄玄虚?”
朱元璋当和尚时吹过法罗做过法事,对于鬼神之说只是半信半疑,像他这种尸山血海里心如铁石的帝王。不会被一些江湖小把戏就迷瞎了眼睛。
“你是咱的亲生骨肉,你说实话咱不会怪你。”
朱樉一脸犹豫,毕竟这老头子说话不算话的本事是一绝,出了名的秋后算账。可毕竟打娘胎就是他的生身父亲,如果是忽悠别人没有一点心理压力。可看到鬓角有些霜白,脸上布满皱纹的朱元璋,欺骗的话再难说出口。
“孩儿只是不想让父亲留下千古骂名罢了。”
闻言朱元璋没有想象中的恼怒,反而挑了挑眉头沉思一阵子说道“别的大臣反对,勋贵反对也好,咱尚且能够理解。可你是咱的亲生子,你难道就不明白那是生我养我的家乡?”
“凤阳打你爷爷那辈起就是多灾多难之地,「自古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一个都城能给凤阳百姓带来多少营生?咱富贵也不能忘了乡里乡亲,那叫忘本。”
如果不是来自后世,朱樉肯定被老朱这番声情并茂的话打动,可他前世去过凤阳,那里的百姓可是从明朝骂到清朝,凤阳的耕地多在黄河泛滥区域,历史上的朱元璋是永久免除了凤阳赋税,可得到实惠都是那些圈起大片土地的勋贵,而只能做佃农的百姓遇到灾荒年不骂朱元璋才是怪事。
明末时凤阳百姓可是给李自成带路捣毁了朱家皇陵,很简单的道理一个强占你田地、拆掉你房子修起陵墓和宫殿的大地主,你恨不恨?
于是他唱起那首被骂作满清抹黑的花鼓戏词唱道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里有九年荒。”
车厢的隔音性很好,外面听不到一点动静,里面针落可闻,只有他低沉的嗓音在回荡。
马皇后停下针线抬起头看着父子俩,朱元璋没有暴怒,他原本挺直的背脊有点佝偻,一脸颓然道“朕可以给凤阳的百姓换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地方,不过十多万人迁到江南之地便是。”
朱樉俯下身子,恭敬道“「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那是陛下的家乡,亦是凤阳百姓的家乡。如果不是生活所迫,陛下在皇觉寺时会选择踏上濠州背井离乡吗?”
“如果不是苦难折磨,陛下是选择君临天下,还是选择承欢父母膝下?”
历史上的朱元璋能选择朱允炆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孝顺,他自己就是一个至诚至孝的儿子。
“你应该知道爷奶走的时候,没有半分地属于咱们家,他们就卷着一张破草席,全身上下只有破布烂衫的衣裳,咱和二哥将破被和那些烂杉缝在一起给了他们最后的体面。你爷奶头七时别说贡品,咱连香烛都买不起,只能漫山遍野摘些野菜放在他们灵前供奉。”
“当咱踏入皇觉寺,跪在菩萨像前那一刻咱就发誓这辈子要活的比全天下所有人都强。修中都是咱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你作为咱的嫡次子连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吗?”
“咱可以不用你的钱,哪怕掏空国库这中都一定要修下去。”
朱樉泪水止不住流淌,他很少动情,但此时此刻他不是为了百姓,而是身为人子义务。
“爷奶已经走了,您就算聚集全天下黄金在凤阳修一座金殿,九泉之下的爷爷奶奶也不会看到这一天的。”
“爹的中都是修给天下人看的,还是修给自己内心的遗憾?”
听到这话,朱元璋如遭雷击,半晌之后才哽咽道“是为父着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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