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酉时,兴昌坊的一处巷尾,两道人影倏然闪过,将墙脚处正在添抵手掌的一只野猫惊得颈毛直立,横跳跑开。
两人敏捷地翻出院墙,紧贴着墙身,沿着巷口灯光投射过来造就的暗区潜行至巷口转角处蹲了下来,往斜对面的一座府邸望去。头顶上有一个略显斑驳的铁质油灯正随风微微摇摆着,散发出昏黄的灯光。
这是雍熙灯,乃是雍熙元年官家刚登基不久,有感于汴京宵禁解除后百姓归家之路昏暗不明,跌倒受伤之事屡见不鲜,特令宫廷铸造局特制了一批铁质宫灯,设于内城各个巷口,因此得名。其形制圆满,两侧敞口,覆以无色琉璃。内中放置一个油灯,灌满灯油可持续照明一整夜。中部有一精巧单向机关。每到三更之时,各坊更夫会手持特制长杆顶开机关,点拨灯芯,使其愈发明亮,因此也叫三明灯。
其中一个人影隐晦地朝着同伴打着手语,表示不解:
“为何不潜进去捉拿?”
同伴紧盯着府邸大门,默不作声,简单比划了两下,大意是:
“情况有些不对。”
先前提问的那人脸色一肃,不再多问,与同伴一道沉心静气,静静地在此处潜伏着。
不一会,有一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渔夫走到了府邸门口,抬手砸了砸兽环,随即就站在那里。灯光之下,由于斗笠的缘故,看不清其面容,只露出了颌下一丛长髯。这人好像刚钓鱼归来,蓑衣上不时有水珠滴下,渐渐地,身下就有了一圈环形水印。数个呼吸后,府邸大门开了一个缝隙,蓑衣男子
径直走了进去,大门随之关上,府邸周围又恢复了宁静。
巷口潜伏的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凝重。
因为,汴京今日是晴天。
如若属实的话,这名渔夫显然刚从一处阴雨之地极快地来到了这里,以至于身上的蓑衣还残留着水珠。
而且,必定是以一种又快又稳的身法疾速而来。按汴京占地广袤的情形,简直不敢想象这人的身法厉害到了什么程度。
这人恐怕是一名超越一流水准的高手,甚至是传说中的先天高手!
两人后背已是沁透了冷汗,雍熙灯下的黑暗已经不能保护他们。相顾对视一眼后,两人各自朝外打了几个手势,立时见到邻近府邸的各处阴暗角落有了些微动静,旋即平静了下来,竟是预先有人埋伏在四周,此刻已经撤离。
两人见状毫不停留,提起精神盯着府邸大门,脚下缓缓往后退去,生怕惊动了那名渔夫。待退到巷子中部,眼睛已看不到大门时,两人不约而同吐了一口气,不敢怠慢,扭身欲攀墙而上,转过身来却齐齐瞳孔一缩。
一名渔夫正抱着双手站在他们面前!
“嘀嗒!”
斗笠低压,仍旧看不清脸,蓑衣上依旧有水滴落下来,滴在两人骤然紧绷的心弦上。
“散!”
先前提问的那人猛然暴喝一声,在提示同伴撤离的同时,脚下一蹬,浑身真气纵横,身体蓦然膨大一圈,胀破了夜行服,露出了筋肉虬结的古铜色肌肤,有如人熊一般气势凌厉地径直朝着渔夫合身扑上。显然希望自己拖住渔夫,为同伴争取逃走的时间。
二人共事多年,早已配合默契,同伴早在那人出声的一刹那就高高跃起,一脚蹬在墙身上,灵巧地窜上了屋顶,红着眼眶朝着远处疾奔起来,没有一丝犹豫。他一边跑一边从后背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物件,几下就组合成了一张狰狞大弓,旋即在纵跃中扭身对着渔夫所在位置拉弓欲射,却目呲欲裂,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渔夫一只手将先前势不可当地人熊掐住脖子,高举离地。人熊脑袋歪向一侧,目光失神,全身松弛,已是气息全无。恰巧渔夫也转过斗笠,仰头看来,颌下长髯飘逸。
此时距离那声爆喝也不过一个呼吸!
“嗡!”
被拉满的弓弦含恨弹出,一道真气凝成的无形箭急速射向渔夫,带起了一道灰白色的气旋。
渔夫赞赏地点了点头,丢下人熊,蓑衣下寒光一闪,“叮!”的一声有如金铁交击,一个细小的鱼钩磕飞了无形箭,其人随即身形模糊,化为一个残影朝着神射手疾速掠去。
神射手全力射出一箭后,气息有些不稳,速度慢了下来,身前有道人影一闪,渔夫赫然已到面前,手持一杆青竹,朝着神射手就是一甩,冷冽的鱼钩带着透明鱼线打着旋缠了上来,竟是打着活捉的算盘。
“哼!”
危急关头,一声惊怒的冷哼之后,一只泛着青光的大手从旁斜着打过来,将鱼钩拍飞,救下了神射手。
“周哥,你可要给郑三报仇!”
神射手,亦是钱五,倚靠在一处平房屋顶的正脊上红着眼睛嘶喊道。
却见来人脸色潮红,费力收回金刚掌,脸色凝肃,带着悲色质问道:
“向闻渔夫不问世事,隐居云梦湖,历来游戏人间,为何此番突然到汴京来插手我皇城司捉拿金国秘谍之要务?”
渔夫见此人身手不凡,能接下自己一击,又道出了自己的一些来历,终于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周缙,淡淡回到:
“无他,此家主人十年前与我有旧,得讯后过来帮帮忙而已。”
周缙闻言,怒色更甚:“前辈可知此人乃是宋奸,隶属金国秘谍,盗窃了多少机密要务给金国?”
渔夫不为所动,只回了一句:
“与我何干?”
周缙不怒反笑,也不再与这种没有家国之念的糊涂之辈废话,催动真气,直欲决一死战。
正在此时,渔夫霍然转头,朝着东北方向眼神炽热地望了过去。周缙随即转头,终于感知到有一小股玄奥气息升起。
“长生的气息!”
周缙脑海里刚闪过了这句话,却见渔夫终于忍耐不住,抛下这里的一切,化为残影,极速赶了过去。
周缙嗤笑一声,长生可不是这般好得到的,遂连忙拉起了钱五,带着郑三遗体,往皇城司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