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李独霜已经对这名吏员的印象大为改观,意识到自己犯了官场大忌之后能迅速从受挫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抓住当下的重点,并简洁高效地执行,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你叫什么名字?隶属于何司何房?”李独霜不动声色地询问。
吏员正准备沉声回应时,一个清晰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仲孙献,隶属于承旨司知杂房。这位大人,仲孙通吏乃是枢密院为数不多诚心给我们这些外官们办事的吏员,他总能找到给我们递折子的机会,今日我等好不容易候到仲孙通吏的轮值,方才聚集过来排队,平日你在枢密院可看不到这般多外官。他乃是外冷内热的性格,今日如有冲撞,还请大人莫要怪罪与他。”
李独霜闻言转身看去,却是刚才被点到的郓州镇远军的赵参军,竟是一路跟了过来,出声维护。再看向仲孙献,却见他眼眶已然红了,只是维持抱拳施礼的动作不动。
心中明了,李独霜淡然地点了点头,拿回了奉上的令牌,也不言语,径直带着吴佩甲往“吏房”而去。
方一进入吏房,喧嚣之声扑面而来,却见一名通吏打扮的吏员正指挥三四名吏员在四五个阁架上翻找档案典籍,稍远处角落里则有两三名通吏围着一名缘史谈笑风生,惬意地吃着瓜果,时不时还有大笑声传来。
李独霜已然不耐,他不惜昼夜兼程地赶路,可不是把时间浪费在这里。顿时沉声喝道:“本官点卯,吏房缘史何在?”
前一刻还喧嚣无比的吏房如同被施法冻结了时光一般,全部停下了手中的物事,寻声望来,却见一名风尘仆仆骑行打扮的陌生人高举着一枚“枢”字玄牌。
“枢”字玄牌!
那名缘史顿时扔掉手中瓜果,推开挡路的通吏,手忙脚乱地赶到李独霜身前,肃然接过令牌,验看一番后从旁边阁架上取出一本厚厚的红册,翻开最前面新增的一页,只见上面不仅展示了与李独霜手里玄牌一模一样的图案,还有李独霜的生平事迹,历任官职,以及东府专人所画的肖像图。缘史对照一番后确定无误,带领反应过来的吏房诸吏一齐施礼,口中唱道:
“上官到任,使我吏房蓬荜生辉矣”
李独霜摆摆手,接过令牌,示意缘史点验吴佩甲的身份。此番回京,他通过座师运作,给吴佩甲新找了一个隶属于枢密院直属的禁军身份。
只见缘史从另外一个阁架上取出一本蓝册,翻了十数页后找到了吴佩甲的属页,不过画面简洁许多,也无令牌,只有数行小字显示吴佩甲的军功以及履历,连肖像也无,只有数行蚊蝇描述其外貌。缘史念念一番后对照吴佩甲的外形仔细查看,在几个关键描述点确认一番,继而点头,转身从一个铁箱内取出一块黑色令牌递给了吴佩甲,转头看了一眼李独霜,依旧带领吏房一齐施礼,不过却没有祝词。开玩笑,看在李独霜上官的面子上施礼就算了,让他们给一名正八品的丘八祝词,说出去要被人耻笑的!
吴佩甲倒是无所谓,眉开眼笑地接过令牌仔细端详,只见正面刻有察纠二字,右下角则小字刻示了“宣节”,翻过背面则阳刻了一头獬豸神兽,象征公正,很形象地代表了吴佩甲此时的身份:枢密院直属,负责调查将领克扣军饷、查验军功的秘事官。
待吴佩甲点卯完毕,知机的缘史就吩咐一名通吏引领他到位于枢密院西北方的秘事局去报到。这里也潜藏了一份规则,一般的秘事官到任通常是由典吏带领,此番吏房却派了一名通吏,正是明摆着告诉秘事院,这名新来的秘事官乃是承旨司的“要人”,无形之中就帮吴佩甲减少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李独霜冲着缘史点了点头,算是承情,正待离去时却听见一阵清朗的笑声自背后传来。
“我原以为李大人最快也要初六,却没想到初四就到了,不愧是平盗匪、定商税的能臣,下官自愧不如。”
虽然口中表示自愧不如,但听起来气度俨然,毫不自矜,浑没有惭愧的意思。李独霜瞧见来人身着六品官服,腰间佩有一块同样的“枢”字玄牌,国字脸上泛着微笑,随意地拱手一礼算是打过招呼,紧接着自我介绍道:
“下官裴南风,承旨司枢密副承旨,还望李大人往后多多指教!”
原来是排在李独霜后面的承旨司副承旨,从六品,算是下属,亦是竞争对手,此来应是试探。
来之前,宣威将军樊元忠传来书信,将枢密院的人事、势力大略讲了一遍,重点介绍了承旨司里面的一些人物,其中这个裴南风赫然在列,乃是将门裴氏的嫡子,在裴氏的运作下原本极有希望升任副枢密都承旨,上下都打点到位了,谁曾想官家一旨调令,将看似八竿子打不着,远在河州的李独霜蓦然调到枢密院来担任了这个职位,令裴南风郁闷不已,正好今日在值,听闻吏员来报,因此过来试探一番。
李独霜闻言也是一笑,朗声说道:“李某也想慢一点,怎奈座下马儿不许,日行五百里,李某总不能怪马儿太快罢,只好过来赴任,听闻裴承旨年方三十,已是骁骑尉,真是年少有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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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南风不意李独霜一介外官,竟知自己底细,脸色微变,旋即展颜堆笑,抬手延揽道:“哪里哪里,比不得李大人进士之尊,下官厚颜,带李大人看一看准备好的官房,何如?”
“固所愿也。”
李独霜点头,随即跟着裴南风穿过嘈杂的正厅,一路上不时有吏员弓腰施礼,裴南风领路在前,神色淡然,直接无视,而李独霜朝着四周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不多时,二人就到了一处颇为雅致的官房。只见古朴厚实的檀木桌紧靠窗边,掀起的风窗外正好就可以看到枢密院内唯一的人工湖,境湖。一道微风吹皱如镜一般的湖面,荡漾起微波,卷起沿途的草木清香,往这雅致官房内吹了进来,令人舒爽无比。
其他勿论,只此一点,负责安排此事的裴南风定是用了心的,李独霜真心实意地再次冲着裴南风拱手一礼,开口称谢。
裴南风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趁机拉近关系:“李大人比我年长几岁,若不介意的话,南风冒昧,愿称呼为李兄!”
“今日我与南风一见如故,理当如此!”李独霜欣然接受。
裴南风哈哈一笑,左右看了看,眼见无人,遂拉着李独霜到窗前低声说道:
“李兄可知,枢密都承旨曹大人为何今日不在?”
“总不能是知晓我近日要来赴任,专程外出公干了罢?”李独霜开玩笑似的自嘲说道。眼见裴南风意图拉帮结派,李独霜应景式的摆出一副抱怨的姿态,状似在意承旨司一把手没有按照官场规矩接待自己,给了裴南风发挥的空间。
果然,这小子见李独霜抱怨上司,兴奋地开始挑拨。
“曹大人担任承旨司枢密都承旨已有三载,一直想谋求更进一步,达到正五品,从而名正言顺地进入“待制”重臣行列,因此一直让承旨司副枢密都承旨一职空缺,显得整个承旨司的功劳、苦劳都归于他一人,极力在诸位枢密大人面前凸显自己。没想到李兄从天而降,且以进士之尊担任此职,让他被动不已,这人器量小,算得李兄到达的日子,专程于前日到黄州公干去了。”
“说实话,此人言行,当真不配统领我等!”
李独霜似笑非笑地看着激动的裴南风,已经对未来的工作有了一些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