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独霜眼看这人连起码的官场规矩都不讲,也干脆挺直腰板拱手回道:“案宗不是判决,李某身为通判,理当审慎对待,询问一下当事人,何来渎职一说?”
“不过卑职很好奇,大人身为一路提刑使,要务缠身,本案尚未结案,此时却亲身到一农庄,不知是何缘由?”李独霜反问道。
汪朗因提举一路刑事,负有监察秦凤路各州刑事之责,如有不法,可上奏东府,直接影响各州主官的晋升,权责不可谓不重。遇到的各州官员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更有甚者,汗出如浆,浸透袍服,不乏下州知州者。
却从未见过敢于反诘者。
关键是,李独霜的质问也恰到好处,直击要害。总不能说我汪朗是奉御史台二号人物殿中侍御史陈大人的安排来警告你李独霜的吧。
此时气氛有些凝滞,汪朗愣了一会,脑子急转,却是想到了一个理由。
“陈庄主的姨娘是我年前认的干妹妹,是本案的受害者,本使作为亲属,却是有权探视,防止被某些人滥用职权,屈打成招。”
辛拾月反应机敏,眼珠一转迅速接过话头,在李独霜的目光下现场发挥:“奴家幸蒙汪使不弃,于年前腊月结拜为兄妹,原本打算年底拜会哥哥,却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本没脸见人,没想到李通判还要奴家详述过程,奴家。。。不如死了罢!”
说完,一边梨花带雨地哭着一边踩着小碎步撞向柱子。
汪提刑使步履矫健,一把揽过辛拾月香肩,温软入怀,脸上却勃然作色。
“好你个李通判,竟敢不顾道德,逼我妹妹详述此等羞耻之事,我定要在东府那里参你一本,你河州今年的考核给我等着罢!”
说完也不等李独霜回答,就扶着辛拾月往后院行去,庄主陈俊连忙端茶送客,也不知担心什么,急匆匆跟了上去。
兵曹属官为本地人,多年老实做事才爬到如今位置,却是被汪朗的官威吓坏了。“李大人,卑职身体不适,乞求回家将养两天,还望海涵。”说完一揖到地,半天不起来,其余随行人员也一一效仿。
李独霜也不为难他们,挥挥手就让他们回去了,自己一人出了陈庄,骑着马就着天色赏着美景,往青涧城回转。
刚到州衙,一名守候在大门处的小吏望见后急匆匆的迎上来,低声道:“通判大人,有一名军将指名要找你,似乎来者不善,还望大人早做准备呐。”
李独霜仔细打量了这名示好的小吏,应该是贼曹的人,好像姓孙。
“孙书吏有心了。”
他拍了拍孙姓吏员的肩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他了,就云淡风轻地踱步进了自己的官房。身后兴奋不已的孙书吏满面红光地冲着偷偷观望的州衙各房风窗处扫了一眼,目之所及,皆是一阵骚动,过足了瘾后,也学着李独霜的步伐回了贼曹的官房。
抛开及时烧冷灶的小吏不提,李独霜却遇到了麻烦。
他刚进官房,就见一名铠甲覆身的军将扶着剑背对着他。军将听到了脚步声,回转过身,斜眼看来。李独霜眼前一亮,不由得心里暗赞了一声,好一名威武雄壮的熊罴之士!
只见这人鹰扬虎视,燕颔环须,雄壮的身形上覆盖了极为合身的黑色铠甲,就这么站在面前就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你这厮就是李独霜?”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带有一种轻蔑和怒意。
“正是在下。”李独霜不卑不亢拱手一礼。
“听闻我威远军赵牙将所犯之事是你在审理?”军将踏前一步,浑身铠甲匡匡作响,扶剑前倾,俯视看来。
李独霜眉毛一扬,放下双手,不慌不忙侧身踱步走向自己的官帽椅,沉稳坐下。
“你....”眼见自己的威吓不凑效,反而受到了轻视,军将瞪圆了眼,怒目而视。
“本官还未知将军何人?”李独霜抬手一引,示意军将落座。
军将自知策略失败,同时失礼在先,只得讪讪一礼,说道:“末将乃威远军宣威将军麾下都虞侯吴佩甲,见过李通判!”继而落座,却听见椅子吱呀了一声,有点不堪重负,瞧这军将却丝毫没有不好意思。
“吴虞侯所来何事?”
“末将此来为那我威远军赵牙将所范之事。”吴佩甲眨巴眼,以手抚须,紧接着说道:“吾听闻陈中典那贼厮鸟专门给州府施压,又派了秦凤路提刑使专门找你,不知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本官刚在陈庄与汪使照过面。”对于威远军能如此迅速获知相关信息,李独霜还是略微有些吃惊。
吴佩甲啪的一声拍断了座椅的扶手,须发皆张,跳起来对着门外大声怒骂,各种污秽难听的词汇源源不断,一刻钟以后仿佛发泄完毕,方才转身落座,不过胸膛仍起伏不定。
“李通判,吾等都是粗人,从来都是话难听,但大多都是直肠子,我问过赵牙将了,此次错在他,依宋律该怎么惩治他就怎么惩治他,不过...”吴佩甲拖了一下语调,看李独霜仍沉稳如斯,接着继续说道:“要是有人想借此大作文章,泼我威远军的脏水,你可要顶住压力,明断是非才是。”
说完就直勾勾地盯着主位上的李通判,神情颇有些紧张。
李独霜沉吟了一会,联想到陈庄上辛拾月的乖张敏捷,突然开口问道:“你们认为陈御史他们会怎么对待此事?”
没想到表面性格粗疏的吴佩甲却沉默了,隔了半晌,久到李独霜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却突然说道:“来时将军嘱咐过我,要对李通判以礼相待,说通判非是同流合污之辈,我还不信,就想吓一吓你,此事是我之过,请通判不要在意。”说罢起身拱手一礼。
李独霜摆了摆手表示不放在心上,紧接着听到吴佩甲说道:“我威远军表面上是镇守秦凤路数州之地的强军,短短十年间经历大小数十战均胜多败少,朝廷嘉奖的快马年年不断,看似风光无比。然而由于西北毗邻的夏国近年来励精图治,兵强马壮,年年寇边,掳掠我大宋子民,烧毁我大宋城池。”
说到这里,想是回忆起了战场的一些画面,吴佩甲红了眼睛,紧接着说道:“我威远军虽英勇奋战,但兵员伤亡逐渐增多,甲械消耗越来越大,但朝廷在以陈中典这厮为首的主和派影响下,对我威远军的补给却年年下降,已经危及到了一些险关要隘的防务。据我们得到的消息,这次那帮乌龟们打算借题发挥,以骚扰地方的名义直接取消威远军镇守河州的资格,如此一来,本就左支右绌的局面势必一下就被打破,我威远军危矣,我大宋危矣!”
说到这里,吴佩甲这八尺高的铁甲壮汉轰隆一声向着李独霜跪了下来,以额触地,嘶喊道:“赵牙将死不足惜,我吴佩甲贱命一条,关键是如今局面实已危如累卵,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请李通判公断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