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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载时间，陆道乘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哀伤。
他痛苦于自己年少之时毫无用处，让母亲最后狼狈死去，甚至连包裹尸体的草席都没有。
但是这个幻境，这里的一切，让他的神志都有些崩溃。
为什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为何一切都不同。
好痛。
为何他的心脏痛到了这个地步？
陆道霜都吓了一跳，看着跪在地上双手环抱身体的陆道乘，她小心翼翼合拢裙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陆道乘，你还好吗？”
陆道乘肩膀一动，他缓缓抬头，眼眸中还含着泪水，“你叫我什么？”
陆道霜顿了顿。
她能够察觉到不对劲，但是家主没有表示，就是对劲。
所以，陆道霜耐心的蹲着，轻声细语同他说。
“陆道乘，你的名字是陆道乘。”
“乘风破浪的乘，是家主对你的期许，道是我们这一辈的字，我名陆道霜，霜雪千年的霜，我们还有个哥哥，叫陆道然，道法自然。”
她轻轻坐在他身边，细细与他说来。
一字字，一句句。
陆家的趣事从她口中到来，她眼眸微弯，轻声细语。
陆道乘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缓缓蹲坐，眼神中的迷惘慢慢被驱散，许久之后，才仿佛突兀，忽的问了一句。
“这里不是幻境，是吗？”
陆道霜笑了笑。
她眼眸仿佛弯弯的一抹月亮。
“当然不是。”
话语轻柔，但极为笃定。
“这里是陆家，不可能有幻境。”
二人就此陷入沉默。
片刻后，陆道霜有些好奇：“你从哪儿来？”
陆道乘：“从……魔界。”
“魔界好吗？”
好吗？
当然是不好。
只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没必要说。
他浅淡的摇摇头，将那枚留影石抱在怀中，仿佛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双眼通红，哽咽道：“谢谢……谢谢。”
“谢什么？”
陆道霜笑了笑，“我们是姐弟呀。”
所以，不知来自何处的陆道乘，你可要为了我陆家拼命拼死呀……
“我当然会关心你的。”
毕竟你的存在是家主都默许的。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还可以一起整理藏书阁中的其他留影石。”
如此一来，也能确认这位陆道乘到底水平为何？
陆道霜笑眯眯的，心中的想法一点都没透露出来。
陆道乘沉默了很久，这才忽的抬起头来，露出一抹笑容，有点甜腻，显然不常笑，极为别扭。
陆道霜指点道：“有点不对，原本的小乘笑容更收敛一点，你要伪装好。”
她又道：“如今，大概只有家主和我知道，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但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可要努力啦，新的小乘。”
陆道乘愣了又愣。
他发誓，他这辈子愣神的时候，都没有今天来的多。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
“为什么帮我？”
陆道霜歪了歪头，表情平和，“能有为什么？你不会以为，整个陆家都是同血脉之人吧？”
陆道乘再愣，结结巴巴：“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陆道霜摇摇头。
她极为平静，数着陆家的历史。
“多少人都是入了陆家以后才改了名字的，莫非你以为，这堪比宗门的偌大家族，都是生出来的？”
太……
太傻了。
她随意摇摇头。
“当然不可能是那样的，陆家多少人呢。”
“不过你可以放心……”
她说着，忍不住笑。
“而且，家主和我都判断你无害的原因，就是穷奇带你走过了问心路，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什么？”
陆道乘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个重复来，重复去的机器。
什么都不懂。
什么都不知道。
这原本对他堂堂魔帝来说，是极其屈辱的事情，但是他却诡异的感到了安心。
在书香气息浓厚的藏书阁，在诸多禁制中间，盘腿坐在书架旁边，细细与身边的少女说着悄声。
不关乎爱情，不关乎势力，更没有资源争夺，尔虞我诈。
他久违又难得的，感到了安心。
同时，还有嫉妒。
嫉妒像是燃起来的汹涌火焰，烫熟了他的胸膛，烧灼着他的心脏，将他喉咙处烫出难以言喻的伤疤。
一道道，都是伤口。
嫉妒的火焰无法停歇。
为什么这个陆道乘能够这么好运？
他几乎拥有他曾经梦寐以求，而又不可得的一切。
一切一切，仿佛梦境，所以他才会以为是幻境。
千载时光，魔帝踏着尸山血海，走上高高的宝座。
他并非魔族，而是魔修。
修真界有人，妖，魔三族。
又有妖修，人修，鬼修，魔修，魔族，妖兽之分。
他是魔修，更是魔帝。
如此之久，足足千年，他的身边只有尔虞我诈，少年时期没有摸到修真入门时，还有母亲的陪伴，可是他没钱，什么也没有，母亲只能在疾病缠身中垂垂死去。
他有过女人，但是女人为了所谓的天下大义而杀了他。
他有过朋友，朋友却为了修炼资源背叛了他。
他进入过宗门，但是却被陷害，欺辱，最后被废了灵根，废除修为，打入魔域，狼狈至极，险死环生，靠着狠劲，一步步爬上了魔帝宝座。
自那以后，他无爱，无悲，无喜，无恨。
他并未修无情道。
而且无为道。
无所谓，无所畏惧，无所作为，更无所谓杀多少人，救多少人。
也没有原因，什么都没有。
可是这个陆道乘呢？
他有名字。
一个有归属感的名字。
有家族，有兄弟姐妹，有家主，有保护他的人，有为他悲喜的存在，更有靠山。
他什么都有。
眼前眼眸明媚的少女，虽然有小心思，但是却也满眼都是自己。
她像是一只努力表示自己无害的小狼，只要确定自己是狼族之人，便会朝着自己毫不犹豫露出肚皮。
嫉妒。
嫉妒的獠牙啃食着陆道乘的内心，但，更多的还是痛苦。
痛苦于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属于自己，就连自己现在拥有的这具身体，都是属于别人的。
他是陆道乘，也不陆道乘。
“你怎么哭了？”
陆道霜的声音从他身边传来，陆道乘才恍然惊觉，自己落下了泪。
他停顿很久，才露出来一个属于“陆道乘”的笑容。
陆道乘一字一顿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
“幸福。”
是的，幸福。
所以，他决不会将这具身体拱手相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