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儿......”
他眼中充满了极致的疲惫,可他却还是认真地看着裴奈说道:“你听着,接下来的三个墙格,分别是第三行第一列明夷,第三行第八列同人,还有第八行第八列,天地否......”
裴奈摇头,她心里很乱,“你再坚持一下!不要放弃!”
顾瑾珩的目光复杂里透着温柔,他慢慢抬起手,似乎想触碰裴奈的脸颊。
可裴奈仍旧站在几步外,他便只能再次放下手。
他说道:“你打败它只是时间问题,但我可能很快会失去意识,出口需要经过的路程长短还未知,尽快离开,不必管我。”
“你要我把你留在这里等死吗?我不是你,我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只要你撑住,我会带你离开这里。”裴奈驳了回去。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顾瑾珩却再没有力气开口。
他的目光一滞,随后缓缓合上了眼。
裴奈急忙向前一步,探了他的鼻息,尚还有一丝,却已弱不堪怜。
几乎...是将死的状态。
自她进了这地宫以来,所有压抑的情绪一瞬击破了她的防线。
她蹲了下去,将头埋在膝盖间,眼睛微微泛了红。
原来,面对她最熟悉的长枪,她也有如此无力的一天,无力到看着眼前人一点点失去生命,却无法相救。
弱者,连救赎的权利都没有......
她要如何服输,看着这一切失之殆尽。
裴奈回过头,不过一个人偶而已......你,终究算不得人。
没有人的思维,就势必会有缺陷。
裴奈起身,走了几步,再次拾起了长枪。
她的行动在这时带出几分凌厉狠辣,携枪又一次在人偶迈出步子前直冲过去。
周而复始,她和人偶,又回到了这一步。
它再快,所有动作却也只是机械地进行罢了。随着人偶躬身摆枪一扫,她也后翻跃起,和方才一样,人偶又一次收枪避开。
裴奈眼睛一直盯着它,她在等,等它的人枪分离。
是时候了,这次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因而不再慌张,全身立住,将所有的力都凝聚在手上,长枪倏地一摆,就如彼时顾瑾珩再次认出她时,她的那个招式。
万军归箭,却是其二!
裴奈一直在想,前半部裴家枪中的万军归箭,和后半部,差别究竟在哪里?
但方才她终于明白。
其一,在归箭。
其二,则在万军。
她挥出的武器击回人偶的长枪,却不止是击回。
万军归箭走的是一个极偏的角度,偏到它的武器刹那间裂了开,一瞬分崩离析。
无数尖锐的碎片都朝一个方向而去,朝它——来时的方向。
每一个碎片都是必杀的利器,广广散去。
谁又能躲得过?
万军归箭,真的......不负其名。
当它重重倒地,裴奈终于无力地瘫下。
另一道墙整面上升,开启了一个新的出口,裴奈远望着,又回过头,顾瑾珩还在原地。
她用长枪支撑着自己起来,一步一步挪过去。
裴奈自嘲地笑了笑,“让这一切都先欠着吧。”
她转过身子,拉过顾瑾珩的双手,在她胸前交叉,她扯下一长条衣布,将他两腕系住。
裴奈半坐在地上,用另一长条衣布将他两腿合并一些勒住,却不敢绑太紧,怕阻碍了血液循环,只在她腰间固定了一下。
她借着长枪撑起的力,背着顾瑾珩缓缓站起。
成年男子的重量真的不是她能够想象的,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手中的长枪此刻如同个拐杖,好在有它的存在,让她哪怕蹒跚,却也能够站住。
裴奈背着他跬步向前走。
过了高墙抬起的出路,到了另一间暗室,她仔细分辨了下,这不是方才那一间暗室,她没有看到那个让她倒霉的小格子。
唔,希望这是本应到达的下一个房间。
从壁画和浮雕的内容来看,说明这地宫和裴家、萧家的祖先也脱不开关系。
老祖宗,可莫再害我了啊,裴奈在心里默默想着。
咱裴家可就剩我一个人了。
她一面按下顾瑾珩最后说过的第三行第一列明夷卦,一面保佑着,若是走错了暗室,他们可就真的回不去了。
廊道缓缓打开,她趔趄地走进去。
又走了很久很久,中途几次险些没能撑住,咬牙一次次硬抗过去。
缓过劲来,又继续机械地向前走。
无论如何,她都要从这不见天日的地宫活着出去。
万幸之中,下一间暗室是空的。
这次她不敢再歇,就像是油尽灯枯的燃火,最后一息了,她得撑着。
又按下倒数第二间墙格,第三行第八列,同人卦。
她的大脑也渐渐地一片空白,只记得,待会要按下的,是第八行第八列......第八行第八列......
最后的这一段路,如行尸走肉,身体麻木地,耗着她余剩的精气。
直到她按下了八行八列。
天地否。
这次......不再有廊道,“轰隆”一声,右侧的高墙沉沉抬起。
风也一瞬呼啸来。
刺激到她浑身的汗液上,带来透骨的凉意。
从未有过这样重获自由的感觉。
风声中夹带着万物的低语,让她霎时清醒了。
她就这样,背着顾瑾珩,走出了地宫,走出了地宫口所在的山洞,走在荒山野岭间。
直到她看见了炊烟,看到了农屋,以及远处交错的阡陌。
她撑着一口气,有农人看到他们,向此赶过来。
残存的意识。
裴奈甩下顾瑾珩的腰牌,在重重栽地前,用着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说道。
“报官。”
......
当裴奈再次睁开眼时,她躺在床上。
隐隐约约中,她没有看到人影,只听到床下有人轻声道:“圣上,唐小姐醒了!”
话音落后,便是一阵岑寂。
裴奈能够感觉到,屋内跪了很多人。
有一道跫足之音由远及近。
裴奈眯着眼睛,顺着边侧的脚步声看过去,直到看清那人的脸。
“阿逸......”
萧逸已走到床边,问道:“渴吗?”
他顺手接过侍女手中的水碗,预备递来。
看见裴奈正欲往起坐,侍女忙站起身,过来扶她。
坐起后的裴奈接过萧逸手中的水,听他言道:“太医说你并无大碍,只是过度疲乏,超过了身体能承受的极限,过几日便能醒来,只是没想到,你醒来得如此快。”
裴奈看见茅草铺盖的房顶和土堆制的墙,只一眼她便知,他们此刻应在她最后见到的那户农家中。
“我睡了多久?”裴奈问道。
萧逸答她,“不到半日。”
地上跪了不少人,却无人敢抬头,她扫了一圈,御医占了多数,还有些顾瑾珩的手下。
“那...顾瑾珩呢?”
萧逸看向了屋子的另一头。
在那边,围满了太医院的人。
但所有人都低头跪着,不敢作声,并未有诊治的行动。
萧逸说道:“毒已深入器官骨骼,他自己封闭了心脉,解药已经不管用了,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至于能不能自行解毒,尚且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