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是萧逸派来的,那昨日去李府接她的,究竟是什么人?
敢在朝阳城内公然用宫廷仪仗,伪造圣上口谕行事,如果说在她出现以前,那股势力只是隐藏在阴影里暗中行动,现在便可以算作堂而皇之、明火执仗。
甚至他们声称奉陛下的旨意接她进宫,如何才敢认为,用这个理由能够带走她,并且不会令她起疑?
越来越多问题摆在眼前。
今晨出现在唐府的刺客、杀害兵部尚书李质的凶手,以及假冒宫人来接她的,是不是同一伙人?
这些人又为何冒着暴露的风险,也执意要带走她?她的重生,和官员的连环遇害案,到底有什么关系?
裴奈如坠五里雾中,越发茫然。
她不知其他官员的具体死因,只知道李质......
死于长枪!
裴奈心里一惊,言道:“那些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萧逸已经搁下了笔,“很有可能,但不能确定,能肯定的只有一点,自你出现后,他们的行动越发频繁。”
裴奈尚在思索。
萧逸又道:“不知顾瑾珩有没有告诉你,今晨卯时闯入唐府那人,是杜凌去追的,但他没有追到。”
“杜凌?可是太江般若步的那位杜凌?”裴奈有些愕然。
那是几十年前曾经轰动整个武林,六江之一的太江般若步。
可日行千里,急步趋行,甚至难觅其迹,神影无踪。
江湖传言,立谈之间,跨城之事,咄嗟便办。
当时的太江般若步,是指杜凌的父亲杜秦宁。但裴奈十年前便有过听闻,杜凌的疾行之速丝毫不落其父。
萧逸颔首,验证了她的猜测。
他似是知道裴奈接下来要问什么,“顾瑾珩数年前帮了他一个忙,从那以后,杜凌便开始为顾瑾珩做事。”
“你的意思是,杜凌被顾瑾珩派来,做我的隐卫?”裴奈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萧逸没有否认。
她知道萧逸安排了人暗中保护她,她本着万一有大事发生,能多出人手来传递消息的想法,就没有多言。
但那些人一直在唐府外围活动,从未逾越。
所以当今日清晨她的房门外出现其他动静时,她才感觉到不对劲。
她没想到有分属于顾瑾珩、萧逸的两批人一直护在她身边,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其中竟然还有太江般若步这种堪级六江的高手。
正想着,她遽然又反应过来,明白了萧逸前一句话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杜凌都没能追到,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此人趋行的速度远在杜凌之上,但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
还有另一种可能便是:此人利用地形,将自身完全隐匿遁藏,躲过了杜凌的探查。
世上极少有人知道,太江般若步的修习已经超出了武学的范畴,能够突破世间生物的速度极限,源于杜秦宁在邬族以南、岐鲁以西的卢国接触到的一种藏在奇石内部的物质。
传言在劈开石头后,那种物质瞬间沿石身融入了他的体内,从那以后他便能感知到流走于人体经脉内另一种形似真气的精微物质。
这种能力同样遗传给了他的儿子杜凌。
据说,这种精微物质在普通人体内尤其盈盛,随着武功修炼的境界提升而逐渐减弱。
杜凌都觉察不到今晨那人的气息,就意味着......
此人武功,已臻化境!
......
裴奈在宫里用了午膳,不愿打扰萧逸处理政事,下午就离开了皇宫。
她先去了鞠府,预备看望一下鞠夫人,顺带接贝菊和清竹回唐府。
去后又得知,登云英雄大会来的各路豪杰自发组织了一场宴会,今夜在朝阳城内最大的酒楼广聚轩,庆贺邵历然在大会中夺魁。
清竹告诉裴奈,她不在时候已经有好几拨人找过来,邀请她参加晚上的宴会。
那些人还说,今晚必不可缺的两个人,一个是邵历然,另一个便是她。
裴奈听到清竹的转述,先是惊了惊。
随后一想,左右晚上无事,倒不如去看看,便在鞠府待到了日暮,拉上了鞠连丞与她同行。
广聚轩的酒楼呈半环形,统共三层。
一二楼分别是大厅和包厢,三楼没有壁墙,四周挂着珠帘,多了些朦胧微茫之美。
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
他们抵达时,天空已然曛黑。
华灯初上,歌舞笙箫。
今晚的广聚轩,繁嚣尤胜往昔。
宴会在三层举行,众人见她到来,极为欢喜,大多数人裴奈在大会时便已打过照面,倒也不生疏。
人们并未聚坐,在各桌间随意走动,随酒言欢。
广聚轩的酒楼环对着朝阳城内的与衷湖,不远处聚集着大量的画舫船坞,四面悬灯结彩,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众人正在兴头上时,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随着气流凝滞,周身的压力增大,原本吵闹的宴会一下子安静下来。
人们望着走进来的端定公,讶异到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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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也会来这种地方?
何况,在场的所有人都心明,珲洗鞭落入险境,便是他一手为之。
他怎好意思来此?
大家心中忿恚,却不敢表现出来。
看了看周围人的的表情,裴奈不禁觉得,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顾瑾珩都是一样的不受人欢迎。
他的视线扫过人群,落在裴奈身上。
出乎意料之外,第一个开口的人,竟然是邵历然。
他主动迎了上去,身子笔直地一拱手,“国公爷终于来了,我今晚一直在想您会不会赴宴。”
众人茫然地看着他,不知他所言何意。
顾瑾珩来此,是受他的邀请?
邵历然行完礼又回过身,向众人说道:“各位友人不知,邵某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地赢下决赛,正是因为......”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顾瑾珩打断,“不必介绍,我不是来参宴的。”
邵历然一愣,“那你是来?”
“找人。”顾瑾珩淡淡道。
人们在这时齐整地转头看向了裴奈,裴奈也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却见顾瑾珩点了头。
她无奈,在众人面前,她唯能遂了顾瑾珩的愿。
下楼时,裴奈走在前面,顾瑾珩保持着距离,一直走在她身后。
穿过酒楼的花园,到了岸边。
四周再没了别人,顾瑾珩才终于开口,“跟我回府去住吧。”
裴奈难以置信,他竟然能将这话说得如此自然。
仿佛他们二人间从未有过生死离别之隔,她就是一个生了丈夫的闷气,暂住在娘家的小妻子。裴奈只当自己没有听见那话。
“邵历然之所以能那么顺利地破解伏阴爪,是因为你的指导?”
顾瑾珩微微颔首,“我说过,从未有过折辱万岳血鞭的想法。”
自看到邵历然刚才的反应后,裴奈便都明白了。
他将万岳血鞭定为登云英雄大会的奖励,的确是为了警告韩睿泽,可珲洗鞭若是如此容易地回归,联想到韩家的遭遇,未免引民众哀叹,于天耀上下的士气无益。
但当“万岳血鞭”陷入危机,关乎民族荣辱时,反而会引天耀万民齐心,每个人心底与国俱荣、与国俱损的豪情都将被点燃。
直接送回裴家军,或是最终由裴家军旧部的人亲自取回,意义截然不同。
他这般,是愿意自己做了那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