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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温霓的工位上,有两个人影半死不活地趴在桌子上。
“来了来了。”萧萧小跑着进来,越过温霓桌前的挡板,将两瓶绿茶放在桌上,“温霓姐,霖霖姐,你们要的绿茶。”
温霓抬起头,怔住了,而后推了一下张霖霖。
张霖霖扶着脑袋,晃晃悠悠地把下巴搁在桌面上,目光呆愣。
两人同时看了一眼扶着隔板的萧萧,接着视线移到了绿色的塑料瓶上。
“绿茶饮料,也算茶吧?”温霓发出疑问。
“应该算?”张霖霖不太确定地回答她。
“能解酒吧?”温霓再度发问。
“应该能?”张霖霖的眼中隐含着怀疑。
“算了,先喝了再说。”温霓抓过一瓶绿茶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
张霖霖略有踌躇,但是也跟着喝了。
“酒精是魔鬼。”张霖霖喝完绿茶感慨了一句,“真的不能多喝。我的眼睛到现在感觉还聚焦不了。”
温霓听她说完,转头看了她一眼,张霖霖故意朝她做了斗鸡眼。
“张霖霖,注意点形象吧。”温霓调笑道,“你可是我们频道的一枝花。”
张霖霖随手拿过温霓桌上的一个空花瓶,把脑袋放了上去,“我只听到有人说我是花瓶,倒是没听到有人夸我是一枝花。谢谢你啊,温记者。”
“谁说你是花瓶啊,霖霖姐!”萧萧撩起不存在的袖子,准备干架,“我去揍他。”
“淡定,宝贝。”张霖霖一点都不介意,笑盈盈地说,“花瓶就花瓶,不是挺好的嘛,我只要负责美丽就足够了。”
突然,胡盛言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问:“以诺来了没?”
温霓抬起头,目光看向角落的位置,“我刚来,还没碰见师傅,不知道从机房出来没有。”
“盛言哥。”吴以诺端着一杯咖啡和一包吐司,从胡盛言的后面经过,“找我?”
“对。”胡盛言跟着吴以诺来到他的工位,单手搭在隔板上,继续说,“昨晚那个车辆着火的事件怎么样了?”
“刚把片子剪完,一会儿你到机房审一下吧。”吴以诺拆开吐司的包装,不想直接用手拿,捏着透明的包装袋,一点一点把吐司挤上来。
“老朱说跟一下。”胡盛言严肃地交代。
吴以诺啃了一口吐司,才说:“我知道,已经跟派出所那边的兄弟联系过了,有什么进展会第一时间告诉我。”
“行。你办事,我放心。”胡盛言拍了拍吴以诺的肩膀,“你先好好吃饭,吃完到办公室找我一起去机房。”
“好。”吴以诺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嘴里太干,他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胡盛言走后,温霓从工位上起来,来到吴以诺边上,张霖霖跟萧萧也跟在她身后。
温霓说:“师傅,老朱说要跟进,听起来不像是意外着火啊?”
吴以诺三两口,就吃完了一片吐司,咽下去之后才开口道:“不好说,派出所那边还没消息呢。”
把咖啡喝完,肚子总算填饱了,他不假思索地说:“但是,作为记者,总是要多想一点,免得线索出来,打得你措手不及,被别人抢了先。”
“嗯,我明白。”温霓点头。
“那我先去找盛言哥审片了。”吴以诺从抽屉里拿出一个U盘,绕过温霓她们,快到门口了,又倒退了几步,“张霖霖。”
“到!”张霖霖转过头去。
“祝你生日快乐啊。”吴以诺笑着说,“昨晚值班没法过去,下午你选下午茶,我买单。”
“好嘞,谢谢以诺哥!”张霖霖比了一个小心心给他。
“小霓。”吴以诺又喊了温霓。
温霓连忙问:“师傅,有什么任务?”
“看看我包里。”吴以诺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带笑的眉眼,似一阵春风吹拂而过。
“谢谢师傅。”温霓淡淡笑着,她不看也知道吴以诺的包里装着给她的礼物。
这是温霓进来台里跟了吴以诺之后,他养成的习惯,每次出差都一定会给小徒弟带礼物。
她是第一次拜师,他也是第一次带徒弟,因此他对她宠爱有加。
以前都是他带着她一起出去采访,结束了他就会带着她四处逛逛,给她买点小礼物。
后来,她在他的培养下,成长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记者,他们各自工作,偶尔遇到一些工作才会一起。
即使如此,他的习惯也从未改过。
那个黑色的背包,跟着吴以诺的时间比温霓成为他徒弟的年岁还要久远。
温霓拉开拉链,从包里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鲜花饼。
张霖霖和萧萧眼馋地看着温霓手里的食物。
“霓霓,好羡慕你啊,遇见了这么一个好师傅。”虽然办公室里没有别人了,但是张霖霖仍是用手半遮着嘴,小声地说,“我师傅只有在需要劳动力的时候才叫我。她嫌烦,也就带了我一周时间,那时候没多亲密,现在动不动就喊我做事。哪像你师傅啊,这真是天下第一好师傅了。”
“行了行了。”温霓解开包装盒上用丝带系好的蝴蝶结,打开盒子,一手抓了一个单独塑封的鲜花饼递给两个姑娘,“一起分享吧。虽说他是我师傅,但哪次好处少了你们的。”
“倒也是。”张霖霖“嘿嘿”一声,揣上了鲜花饼,“看看,你们师徒二人都这么善良。”
“就是呀。”萧萧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模样呆萌。
“你们俩真是好养活,给点吃的就能一直夸。”温霓捏了捏两个人的脸。
张霖霖心满意足地说:“走啦走啦,我们薅完羊毛,回去工作了。”
萧萧点点头,“温霓姐,晚点见。”
“绿茶记得带上。”温霓提醒张霖霖。
“噢,差点忘了。”张霖霖从温霓桌上抱走绿茶,给她送去了一个飞吻,“谢谢我霓!”
看着两个活宝离开,温霓低头将鲜花饼的盒子盖回去,顺手帮吴以诺的空咖啡杯扔到垃圾桶里,又把吐司包装袋的封口用细钢丝金带拧上。
师傅什么都好,就是一工作起来,什么都顾不上了。
温霓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找到女朋友啊。”
……
下午,温霓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都去市里的一个大型活动帮忙了,张霖霖点了帅哥老板家的蛋糕,又叫了奶茶,到她办公室里跟出资人吴师傅一起享受下午茶。
三个女人一台戏,饶是吴以诺这样见过各种大场面的知名记者,耳朵也快招架不住了。终于挨到了下班时间,大家才散了,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收拾东西。
今晚轮到温霓值班。
她本来还在愁晚饭要不要去食堂吃,这下子肚子都被下午茶塞满了,干脆去露天长廊上消食散步。
电视台的值班通常有一定的玄学。
比如不能立FLAG或者是轮到某个人就一定会来新闻之类的。
像温霓栏目里就是,一碰上吴以诺值班,必来大事,一轮到小项晚上肯定要出去拍摄。
值班表上,大家只要看到他们俩的名字就头疼。
不知道胡盛言是不是听闻了这件事情,于是尝试把他们俩排到一起,想要试试能不能负负得正。
可惜的是,失败了。
昨晚两个玄学的人撞上了,所以,没到半夜就来了活。
而温霓和大部分同事一样,是属于温和型的,夜里值班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基本一年也不会发生几次半夜外出拍摄的情况。
于是,温霓跟往常一样,早早地带上洗漱用品去值班室洗完了澡,而后回到办公室里。她不习惯住值班室,还是喜欢睡在自己的午休床上。
趁着夜还没深,她提早准备了一下选题会的材料。
十二点多的时候,她关掉电脑,收拾了东西正要躺下。
手机蓦地就响了起来。
是接热线的同事打来的电话。
“完了。”温霓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抓过手机接起来,“喂。”
听筒里传来同事的声音:“温霓,在海胜小区附近,发生了一起车辆着火事件,现在要过去拍摄。”
“海胜小区?”是昨天发生车辆着火的地方。
“对,摄像那边我也通知了,你们尽快联系司机出发吧。”
“好的,谢谢。”温霓挂掉电话,穿好鞋子。
值班的时候,为了方便随时出外景,她通常会穿日常的衣服。
因此,她把手机、录音笔之类的都扒拉进包里,很快就冲出了办公室。
在与摄像汇合之后,他们迅速上了电视台的车,赶往海胜小区。
……
着火车辆的停放位置,距离昨晚那辆着火的轿车不过一两百米的样子。
昨晚是在小区的东门边上,今晚是在小区的西面。
他们抵达前,消防车已经到了,正在进行处理。
“小赵,你先拍现场,我找找路人街采。”温霓跟摄像明确了分工,迅速分头行动。
现在是凌晨,虽然小区地处闹市区,但是小区里面的居民们大多都休息了,而且西面离大路更远。
着火的车辆四周并没有如同昨晚那样围着许多群众。
温霓环视四周。
只有一家隔了一条小路的超市还开着。
温霓飞快地跑过去,还没进店,就跟店主对视上了,店主是一个大叔,正观望着火车辆的方向。
多年记者的工作经验,让温霓极其敏感地察觉到大叔一定发现了车辆着火的事情。
她走上前,拿出口袋里的记者证,礼貌地跟大叔自我介绍了几句,大叔并没有表现出排斥的神色,她便继续问道:“叔,那边车辆着火的时候,您看见了吗?”
“当然看见了,是我报的警。”大叔站得笔直,一脸自豪。
“那我真是找对人了。”温霓肯定地说,“那我们想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可以采访一下您吗?”
大叔开口问:“会在电视台里播出吗?”
“当然了。”温霓笑着回答。
“那行。”大叔点点头,紧张地问,“我要不要换件衣服?”
“不用,我们要自然一点。”温霓安抚大叔道,“您稍微理一下刚才您看到的情况,我喊我同事过来。”
大叔说:“行,行。”
等小赵过来,温霓开始了采访:“您是什么时间看见车辆起火的?”
大叔瞥了一眼刚才打开的手机通话记录,“差不多是十二点刚过的时候。那边突然烧起来了,我仔细一看发现是一辆车子,赶紧打电话报警了。”
“有看见是怎么烧起来的吗?”
“那倒是没有。”大叔如实道,“天太黑了,我这个眼睛也看不清了。但是,那个火是突然烧起来的,我就给电视换了个台,回头看到那边已经起小火了。”
温霓又问了几句,才示意小赵停止录制。
临走前,温霓被大叔喊住了。
“电视台的同志,你们这节目在哪个台播啊?什么时候播呢?”
“新闻综合频道的《正午新闻》。”温霓见大叔表情恳切,就拿出了手机,跟大叔加上了微信,“播出之前,我发消息告诉您。”
“那真是太感谢了。到时候,我给我女儿和女婿发过去看看。”大叔一笑,眼角的皱纹就深了几分,“他们工作都在外地,平时也见不着,工作那么忙,我也不敢打扰他们,这次我上电视了,得让他们也一起开心开心。”
温霓喉咙发干,顿了顿,才笑着说:“他们肯定开心。”
“温霓,车主来了。”小赵指了一下着火车辆的方向。
温霓看过去,一个拎着饭盒的小伙子,匆匆忙忙地赶来了,盯着被烧的车辆半天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忽然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小赵怔住,回头看着温霓,温霓说:“过去看看。”
待他们走近,才听清小伙子边哭边说:“我的车……我爸在医院里状况好不容易好了一点,终于可以做手术了,我就想下班了开车跑单能多赚点钱,就想多赚点钱,这是才借钱买的车啊……”
两个民警从地上拉起了小伙子,扶到了花坛边安抚。
“这情况,应该是没法采了。”小赵叹了口气,“刚买了车就被烧了,别说父亲的医药费没赚到,又欠了一堆债,真是不容易。”
“是啊,麻绳专挑细处断。”温霓同情地说,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涩意。
“这种事情无论看了多少遍,还是会难受。”小赵背过身去,“走吧,回台里吧。”
温霓“嗯”了一声。
……
回去的车上很安静。
温霓和小赵仍沉浸在方才的人和事之中。
凌晨的马路,喧嚣不再,只余下一片寂静。
偶尔有几辆车从他们旁边驶过,最终一同停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处等待。
温霓的视线穿过玻璃窗,看向那些坐在车里的人。
有人一脸倦容,或许是刚刚下班回来。
有人找的代驾,在后排醉得东倒西歪。
还有人合家团圆,小朋友坐在安全座椅上,拍手唱歌。
只一眼,便有无数个关于人的故事呈现在她的脑海中。
红灯变了颜色,所有的车辆纷纷启动前行。
车窗外,那些人瞬间从温霓的视野里消失了,余下昏黄的路灯的光,一盏一盏从她的脸上温柔滑过。
这个夜晚,注定不眠。
温霓忽然之间想起了吴以诺带她的第一天,曾经问过她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做新闻记者?”
她当时才出校园,说白了就是一个仅有新闻理想,却没什么实践经验的年轻人。
可是,她却很坚定地回答了吴以诺的问题。
“鲁迅先生曾说过,‘无尽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这句话用来形容新闻工作者也很适合。这个世界永远需要追逐真相和说出真相的人,因为那些存在于我们的镜头与话语之间的,都是活生生的人。这就是我的理由。”
工作之后,温霓总是要求自己对待新闻要理性客观,鲜少会有这么动情的时刻。
也不知是怎么了,今晚的她格外感性。
温霓把这段话没头没尾地发在了朋友圈里,添加图片的时候,她的指尖在相册里上下滑动,目光最终定格在了一张夜晚闪烁灯光的北寂岛灯塔上。
消息发出之后,她难得兴起,刷了片刻的朋友圈,上一条朋友的更新还是十一点多发出来的。
静悄悄的夜,她纵容自己的矫情停留几分钟,正想去锁这条朋友圈的时候,就看见有一个人给她点了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