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正忙着家家户户贴春联的社员们看向他的目光很复杂。
全村除了他奶奶之外,都知道这犊子把尧山的天捅了个窟窿,大伙寻思这犊子不可能再回来,因为一旦回来就得被逮住,下场就算不挨枪子,那也得几十年的大狱。
可是没想到,这个活爹就这么大大咧咧回来了,看起来还囫囵个,胳膊腿一点儿没少,气色比他们还好。
那可是打了尧山二把手儿子啊,比当初他三爷狠三儿攮死的小日本浪人官大,他三爷攮死人跑了,直到鬼子被彻底打跑才敢回中坪。
一时之间,瞧见谢虎山的社员们都不知道该开口喊话让他快点跑,还是骂他是不是脑袋缺弦儿!
只能迅速回家,装作没有瞧见他回来。
正抱着一捆柴火回农机站宿舍准备烧火做饭的妗子看到路上大摇大摆的谢虎山,先是松手把柴火仍在地上,随后用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再加上谢虎山朝她喊了一声:“大妗儿。”
确定不是自己想花了眼之后,当即冲上来搂着外甥一顿哭:
“你个小王八蛋可疼死我了!我和你大舅都没脸回家过年了……呜呜呜……回去怕家里人问起你,不知道咋说啊,怕人家笑话,死了都没脸见你妈……呜呜……”
谢虎山这边还没来得及把妗子哄好,农机站院内有人看见了谢虎山,给寇东汉送了个信,谢虎山就看到得到信儿的大舅只穿着个单衣从农机站办公室冲出来,边朝自己跑边解腰间的裤带,一双眼睛都红了!
谢虎山顾不上废话,松开妗子扭头就跑,没跑出半条街,显然也已经得到消息的谢启茂和大妈两口子正蹬着自行车迎头过来。
看到谢虎山拔脚狂奔,陈春香跳下后座,谢启茂把自行车朝地上一倒,接过陈春香递过来的擀面杖,迎着谢虎山上去,嘴里骂道:
“你个王八艹的!给我站那!”
两家亲人配合默契,妗子和大妈负责按住谢虎山,大爷和大舅跟拽死狗一样把谢虎山拽进了农机站宿舍,没有任何废话,按在炕上就是揍!
“好好日子不过,我让你打架!打!打瘸了瘫炕上我养着你!也不让你出去现眼!”大妈抹着眼泪,看着大爷挥舞擀面棍揍谢虎山,第一次没有伸手拦着,而是恨恨在旁边的骂,还不忘指责大舅打的地方不对:
“东汉呐,别打别的地方,打屁股,屁股肉厚,别让老太太看见外伤就行!”
和大妈比起来,妗子明显才是亲人,此时嘴里虽然没有求情,但半个身体压在谢虎山身上,让大舅和大爷动手时有顾虑,怕伤了她,所以没办法发挥全力。
“能耐了你!上报纸了都!指名道姓的说你是尧山知名大流氓!你算是让中坪出名了!”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惹是生非!”
“啪啪啪啪!”
十几分钟之后,大爷和大舅才停下手,气喘吁吁的瞪着在床上呲牙咧嘴的谢虎山。
“嫂子,这几天给他收拾收拾东西,搁家过个年,过完年就让他走,我想好几天了,万一他能活着跑回来,也不能留家里,我有个云州省的战友,那边跟猴子打仗,他那边各个公社都组织忙着修工事,多个人干活瞧不出来,让他去吧。”寇东汉打完了之后,喘着粗气看向谢启茂两口子,嘴里说道。
寇东汉的脸都瘦了几分,胡子拉碴显得人憔悴不少,他虽然人在中坪算是外来户,可谢虎山是亲外甥,这几天没一晚上是躺炕上睡觉的,天天半夜蹲在谢虎山家门外,盼着谢虎山能有一天半夜跑回家,跟奶奶告别,然后被他逮住。
让他把外甥送去监狱,他舍不得,豁出去自己被逮,也得把外甥弄走,他没别的本事,就是战友多,想着托付给一起当过兵的兄弟,让外甥在他乡能有口饭吃。
“……嘶……不用,大舅……”听到大舅一言不合就要把他发配,谢虎三挣扎着爬起来,捂着屁股吸着冷气说道:“姓徐的那边说死了,绝不找后账,这事真平了。”
妗子在旁边心疼的扭过脸去,顺着话头努力缓解气氛:“要说虎三也不像撒谎,他这孩子是大摇大摆回来的,不像是回来看一眼就跑。”
还没等谢虎山说话,二叔两口子显然也是得到了消息,此时推开门从外面闯了进来,二叔手里拎着镐把,看到战斗结束,一脸的惋惜:
“不打啦?这王八犊子……我这啥命,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气得旁边二婶周红梅推了他一把,自己上前端详着谢虎山身上脸上没有伤,又问过大妈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谢虎山用后背靠着墙,挺着屁股,避免屁股和墙壁碰到,此时抹着一脑袋因为疼冒出来的汗,嘴里还得赔着笑脸:
“嘶……真不找后账,信我,这事过去了,姓徐的这辈子最庆幸的一件事,就是遇上我,识破了我救命恩人的真面目,没上当跟她当亲家,不然那就不是他儿子瘸两条腿的事。”
在大舅的宿舍一边缓解屁股的疼痛,谢虎山一边跟他们讲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从宋铁生认错人打架,到桃子跟大乔给他扯结婚证,再到他因为宋铁生出事坏了计划心一横,想要去港岛,走之前想要出口气去拿枪吓唬对方。
然后就被渤海区渔业指挥部的同志带去了秦榆市看管,大乔她爸是大官,在那好吃好喝住了几天,然后又安排了人去尧山帮忙解决这事,解决完之后,就把他派车送回来了。
他一番话说的整件事就跟闹着玩一样,几个长辈面面相觑,都不怎么相信,可再追问,这犊子也还是这套词。
再加上谢启茂那边得到过杨利民给的消息,谢虎山的话不值得信,杨利民的话总不会骗人,对方都说谢虎山没事了,年前肯定能回来,可不是就回来了吗。
看到谢虎山用手一直摸着屁股吸气,妗子于心不忍,起身出门,不一会儿手里拿着多半瓶自制的跌打药酒回来:
“缓缓~缓过劲回家看你奶,裤子扒了在炕上趴好,我给你揉揉,省着等会回家吃饭都坐不下去。”
“待会再给上药,老二还没打呢,不行大哥你歇会,我跟老二我俩再打这小王八蛋一顿!”寇东汉在旁边磨着牙说道:“我这几宿冻得跟什么似的,不打透了他,出不了气。”
妗子瞪了一眼寇东汉:“行啦,孩子回来比什么都强,没听他说嘛,对方不是好鸟,好人谁调戏姑娘,国家都没说虎三儿有罪,到你先判死刑了!”
随后继续催促谢虎山:“赶紧的,趴好,我给你抹上点儿。”
谢虎山自己接过药酒:“我先去厂子借着这股风把事办完再回家,这玩意我拿走,到厂子我让别人给我抹。”
“让你大爷陪你去呀?”大妈这会又开始心软,在旁边扶着谢虎山说道:“那厂子都没人了,就四丫头,老猛还大喜他们几个在那,其余人回家都过年去了,你去干啥去。”
“不用,我自己能走。”谢虎山看向大爷和大舅,低下头:“大爷,大舅,我错了,下回我……不打架了。”
“还他妈打啥架,你打到头了,尧山谁还敢惹你。”寇东汉气得扭过脸去。
报纸上都登过名了,以后尧山谁还敢跟中坪虎三儿叫板,二把手儿子被打了,他都啥事没有,在别人眼里那得是多大的能耐。
谢虎山捂着腚到轧钢厂的时候,轧钢厂已经因为年底停产,大门开着,但是冷冷清清,只有老猛正跟二叔家的小宝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工厂大门附近放鞭炮。
“哥,你回来了?”小宝瞧见谢虎山,远远打着招呼。
孩子岁数小,哥哥谢虎山远不如此时口袋里装的那些拆开的鞭炮对他有吸引力,打声招呼之后就继续忙着把一个鞭炮放在地上,扣上一个已经被炸到变形的午餐肉罐头,继续用草香点火。
老猛则丢下鞭炮,朝着谢虎山嘿嘿笑着跑过来,给他展示口袋里的鞭炮:“司令,过年好!你下令吧,让崩谁家烟筒我就去崩谁家烟筒!”
“崩个屁。”谢虎山呲牙咧嘴捂着屁股朝着厂子里走,边走边对老猛说道:
“走,给我回屋上药去,司令我战斗中负伤了,你要严格保密,不能走漏我受伤的消息,不然老子军法处置了你。”
刚到办公室外面,就听到韩红贞在里面对人赔着笑脸说话的声音:“刘科长,咱们可是有合同,要是供给搪瓷厂的带钢质量不达标,您退回来我们没话说,可货没问题,这么办,到底是因为什么,过年了,该有的心意我们也都预备了,都是按照过去谢厂长交代的数目办的,这节骨眼您说不让给搪瓷厂供货,这不是逼着我给忙了一年的全厂上下添堵吗?初五开工的时候,我跟大伙怎么交代?”
“嘘~”看到老猛要继续走,谢虎山拉住他,做了个嘘的动作,随后侧耳听着。
“还谢厂长呢,我的韩大妹子?翻篇了,报纸上没看呀,他都被打成流氓了,浭阳都传开了,他崩了徐信夫的儿子,那还能活着回来?搪瓷厂可不敢跟这种人沾包,看在之前合作的份上,你们厂上批送去搪瓷厂的带钢,我们还没用,放在库房,你们自己安排拖拉机拉回来,咱们双方好聚好散,我跟你说,这还是好的,搪瓷厂势力小,之前跟你们打交道的钢铁厂,现在说不定都要打你们大队工厂的主意了,明年钢厂还是不是中坪的,那都是两说。”一个男人听到韩红贞的话,语气中满是不屑的嘲讽道。
谢虎山推开办公室的门,笑嘻嘻的瞧着搪瓷厂供销科的刘科长:
“刘科长,徐信夫的儿子我都崩了,你还敢在尧山不做我生意?”
“抓紧回去生产,初三复工继续给你们厂供货,比之前每月的供应再增加三成,你要是不收,就琢磨琢磨,搪瓷厂在尧山是不是比徐信夫还牛比。”
“我这跟小韩闹着玩呢,哪能过年真给人添堵的,小谢,你还是跟之前那样不识闹,你小子是不是跟厂长通过气了,不然怎么知道我这回来就是通知轧钢厂年后送货增加三成这事的?”刘科长看到谢虎山,先是一愣,不过随后就笑容灿烂的站起身,嘴里热络的和谢虎山说道。
谢虎山看看旁边瞧见自己整个人都愣住的韩红贞,若无其事的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双腿搭在桌上继续对刘科长说道:
“知道我不识闹还总跟我闹,要不是看在你们厂年后增加三成的份上,我早就真急眼了。”
他嘴里和刘科长笑着聊天,看到韩红贞还呆愣愣瞧着自己,开口催促:“等什么呢,刘科长公章不离身,等着跟你签合同呢。”
韩红贞这才回过神来,急匆匆准备纸笔写了供应合同,又签字盖章之后,刘科长才笑着拿起合同告辞,等老猛告诉谢虎山对方已经被韩红贞送出了工厂大门,谢虎山马上跟火烧屁股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来,整个人趴在办公桌上,眼角都飙出了泪花:
“嘶……嘶……嘶嘶……关门关门,老猛,快快快,给本司令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