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剑林。
那一口布满‘云鸾剑气’的剑碑之前。
席地而坐的少年,赤膊着上身,皮开肉绽,仍然咬紧牙关,任由鲜血与冷汗垂落。
周围三丈开外。
不时有外人指指点点。
他未曾踏入修行第二步,不是修成了‘大先天’,锻出了无漏之躯的人物,甚至连武关第三境‘水火仙衣’都未曾披上,肌肤不过**凡胎。
虽说,这云鸾剑气交织而成的剑网,会根据受刑者的实力,因人而异。
不会将‘大先天’受到的剑气穿心之痛,加持在才刚汞血银髓的武夫身上。
但只锻了筋骨,血肉,肌肤还未曾练出来‘金钟罩,铁布衫’一般的水火仙衣,若是抗下剑气...
想要不受伤,那是不可能的。
宋梵镜与他并肩。
那一双眼眸里,欲语还休,张了张嘴,却又止了住,眼神里流露出了没有任何掩饰的黯然。
她不善言辞。
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仔细想想后,也只是用密语传音,入了少年耳朵:
“宋柴薪。”
“你以为我帮你,是单纯为你好吗?”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没你想的这么白璧无瑕。”
“你把我想的太好了。”
突然间。
承受着刀剑磨难的同时,甚至还有闲心与一侧女子吹嘘,自己这段时间如何如何厉害,一双铁拳,将她云鸾山上下挑了个人仰马翻的少年,怔了片刻。
他的耳畔,仿佛有什么声音钻入了一样,只是旁边的女子依旧正襟危坐,接受着剑气之刑,明明一句话都没讲。
“等你哪一天修行到了‘大先天’,若想说一些不被他人知晓的秘密,也可以似我这样,密语传音。”宋梵镜又眨了眨眼。
“那师姐这样说的意思...是觉得我已经是你的心腹,可以与你分享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了?”宋柴薪笑了。
女子微挑眉头:
“你确定...你敢听我说秘密?”
“正宗云鸾山的少宫主,未来西北宝瓶州五十年内,定要问鼎此方天地剑道魁首的大神通者,她的秘密,比天还大。”
“你小小半妖若是听了,说不定到时候就不止这云鸾山上下针对你,而是整个天下针对了。”
宋梵镜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睫毛灵动的挑着。
明明二人是受刑受罚,
可作为宋柴薪,他觉得,自从与眼前的女子结识数月以来,他从来没有见过,宋梵镜能这么鲜活灵动的活着。
这样想着,他不由失神,突然被一道剑气割入骨髓,当即痛得‘嘶’了一声,缩了缩脖子:
“那还是别说了。”
“我这微末修为,连这区区剑气之刑都险些扛不过去,还因为你招惹了一尊‘大先天’的仇视。”
“要是你的秘密太大,把我压塌了怎么办?”
“到时候,最后一个愿意站在你身边支持你的人,怕是都没了。”
宋梵镜愣了下。
继而环视四顾。
果然,偌大云鸾山,整整三个月没有任何人来与她说过一句话,站在她身边。
好像她这一生是这样的。
别人对她,向来都是敬畏大过喜欢。
她有些自嘲,但同时,也突然注意到了,正在竭力抵抗剑气之刑,心无旁骛的宋柴薪。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不知为何,女子蓦然一笑,眉眼如画,笑的得意。
然后,斩钉截铁的传音:
“剑气之刑都顶不过去,还怎么替我卖命?”
“你不是说,你从玄清湖中走出,这一条命就是我的了么?”
“连一点秘密都不敢听,要是哪一天我跌落凡尘,没了这云鸾少宫主的名头,落得千夫所指,万人唾弃,是不是你也要翻脸无情,跑的远远的?”
宋柴薪惊愕的侧了下头。
他没想到这女子还能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一面。
这一转眼,
宋柴薪便看到了宋梵镜正在盯着他,脸上笑的无比稚气。
仿佛此刻的她,不是什么天生剑子,而是比他还要小上些许,生动活泼的邻家女孩。
“我可没这么说啊,虽然我不读诗书,但你也不能断章取义啊。”
“什么秘密?说来听听。”
“我烂命一条,死也就死了,大不了死你前面呗。”
翻了个白眼后,突然间宋柴薪觉得,眼前这位的性情,远没有她表面上那么冰冷。
或许,她如果不是什么云鸾山的少宫主。
话应该会很多。
就在他心中暗自想着的时候,
女子舒了个腰,清澈不染的纹鸾白裙上,曼妙的曲线一览无余。
见那峰峦如聚的同时,少年不由失神,顿时间惹来了女子的注意。
循着他的目光微微低头。
宋梵镜脸上突然红了一下,如红晕桃花蓦然开于春风里。
‘咳’了一声后,手掌不自觉得摸上了腰间剑柄。
但她终究只是搭在上面,转头起身,脸上就恢复了那副神仙姿容:
“不愧是蛟龙的种,小色胚子,长成这副模样,日后不知又会惹得多少女子,为你折腰。”
啊?
这不是形容女子的吗。
在宋柴薪还在发愣的刹那,女子偷偷的,递给了他一枚剑符:
“云鸾剑气,我参悟了十几年,这枚‘云鸾剑符’为我贴身之物,也算名门宝器,可以替你抵抗‘剑气之刑’。”
“这一个月你暂且先忍着,我想法子,替你提前结束刑罚。”
“另外...”
女子眉如春山蜿蜒,即使此刻心中有事,一双秋水眸子里,依旧笑靥如花。
“不要随便给人承诺。”
“记住,”
“自己能好好活着,死几个人,又能如何呢。”
“你以为我斩妖除魔十几年,就是一个怜悯天下苍生,除魔卫道的正宗仙子?”
“你想多了。”
“我也不过是...想要好好活着而已。”
“不站在万人瞩目的位置上,别人想要拿捏你,随手就能为之。”
“记住,有些时候名声、身份、地位...”
“还是有点用处的。”
“最起码,会让人权衡利弊,亦或者...投鼠忌器。”
她伸出纤纤玉指,抚了下少年的眉头,就像是姐姐照顾弟弟那样单纯。
而后起身,将冰消雪融后的展颜一笑,尽数收敛。
再一次,恢复到了原本的表情,戴上了曾经的那一副‘面具’。
三月‘剑气之刑’,自此结束。
或许宋柴薪不明白。
但她已经将自己人生最大的秘密,在他听不明白的同时,告诉他了。
背对着宋柴薪。
女子抽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的淡金书页。
看到上面滚滚文字流淌,继而在三个月前,凝聚出来的一副情景,那个少年凝视云鸾高山,驻足野望的画面,宋梵镜抿抿唇,轻轻一笑。
原来,连这一页天书都晓得,她最想要的是什么。
能有一个毫无顾忌,可以分享自己一切的人...
有时候,是多么的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