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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过一个月时间休养生息之后,青阳市的百姓已从恐惧与伤痛中逐渐恢复了过来。
不是人民太坚强。
实在是不坚强就没法继续生存下去,企业不生产就没收入,员工不上班就没工资,人们有嗷嗷待哺的孩子,有年迈的父母要赡养,不管是考虑到现在还是将来,青阳的百姓其实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悲痛中。
不是人们不健忘。
是生活在推着他们被迫前行。
“就这家吧。”李良停在了一家火锅店门口。
道路两边的一个个夜市档口闭门歇业,事实上,众人也没得选,整条街上翻来覆去就只有那么几家开着门。
一行人踏入了火锅店。
众人打眼一瞧,不知是他们来的太早,还是生意萧条的缘故,偌大的店面里基本没有什么客人在用餐,李良的到来就跟包场了似的,当他再次来到这家火锅店,店门口的服务员显然对这个少年仍留有印象,服务员笑着把李良迎了进去,热情的模样就像邻家大姐姐一样。
“小狗狗也来啦。”服务员笑眯眯的揉了揉小黑的狗头。
本来火锅店的老板都以为今天又得剃光头,没想到临近饭点居然来了一桌客人,店老板眉开眼笑的从后厨探出头来,见到是熟人,他亲自来到前厅招待几位客人落座,开始为客人点菜。
“各位都来点什么?”店老板询问众人的意见。
云梦扬淡淡道:“我随便。”
云母酝酿了一会儿,然而她终究是不敢在李良面前太放肆,于是她说出了跟儿子一样的回答,李良见二人没把心思放在吃上面,只好先点了两斤现切牛羊肉,以及些许蔬菜。
鸳鸯锅咕咚咕咚冒着泡。
逐渐沸腾的汤锅升起了袅袅蒸汽。
“你跑来青阳做什么?”云梦扬单刀直入询问母亲。
云母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然后这才心平气和的说道:“你走的时候,你们单位领导给你批了两个月病假,没给你办离职,如果你累了,休息够了就回去吧,要是你实在不喜欢那里,我也可以想办法把你调走。”
“没有第三种选择?”
“不是没的选。”云母平和的神态中有着一种年长者的智慧:“如果罗列出所有选择,这些选择可以多到你选不过来,你可以去工地搬砖,也可以去骑着自行车去送报纸,只要你愿意,你甚至可以从此躺在家里什么都不干,光是我和你爸的工资就足够你躺平下半生,但是呢?”
云母看向大门外萧条的街道:“你有选择的自由,但不是所有选择都会带来良性发展,我只给了你两种选择,是因为这两种选择才是最适合你的未来,不管是在‘核能变电’项目中积累学术底蕴,还是调来我这边发展,你都有机会在四十五岁之前争取到院士的至高学术成就。”
“现在你已经达到了副职教授的级别,你知道年仅四十五岁的院士意味着什么吗?”
云梦扬的父亲一心一意投身于科研工作中,从不过问生活琐事,云梦扬的母亲不一样,云母为云梦扬倾注了太多太多的心血,她给了云梦扬最好的教育资源,凭着自身的学识与广泛的人脉,硬是靠自己本事把云梦扬扶到了教授级,亲手打造出了云梦扬二十岁之前双博士学位,三十岁之前副职教授的人设。
云母耗尽了历代祖辈积累的底蕴才换来了云梦扬的成功。
她又怎么可能放任云梦扬丢掉大好前程。
“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我待的那个项目组是什么情况,那些个废物不拖大家后腿就万幸了,我在那种环境里又能有什么出路?”云梦扬听到母亲所谓的积累学术底蕴,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云母叹了口气:“你说的研究员,我略有耳闻。”
她当然知道那几个混迹在核能变电项目中的研究员没什么含金量,说是草包都算抬举这些人,但她同样清楚,这些草包的父母祖辈在学术界有着怎样的人脉关系,评选院士的关键环节是票选机制,这些人背后的家庭关系网,足以在未来对云梦扬评选院士产生关键性的投票影响。
不光如此。
在高新能源领域发表学术成果,也更容易取得跨国交流的机会,在这条路上,云梦扬可以结识到世界顶级的科学家,见识到世界顶尖的能源技术,从而积累下来旁人望尘莫及的辉煌履历,甚至有可能在与某位大佬交流期间恰巧遇到重要节点被媒体记录下来,编撰成册载入教科书中,名留青史。
这是多么令人眼红的人生。
可以说云梦扬人生中的每一步他母亲都给他计划好了,他只需要按部就班的一步一步往前走,就能站上人类金字塔的顶端,成为万中无一的凤毛麟角,问题是这真是云梦扬想要的完美人生吗?
不。
云梦扬闭上眼睛,深呼吸了片刻。
“我打算用社会属性的论点向你证明,你所谓的安排对我来说根本就是在拖累我。”云梦扬言辞犀利的说明道:“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历史中有个凯洛格的学者?凯洛格曾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做过一场着名的物种适应性进化实验,他把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和黑猩猩刚出生的幼崽放在了一起,希望在人类婴儿和猩猩幼崽共同的成长过程中,找到两个物种的差异。”
云母并未立刻打断儿子的话。
在云家,不论产生了大小矛盾,家里人往往都会通过辩论的方式争个输赢。
不是说做父母的就能蛮不讲理的指使自家孩子,孩子也不会靠撒泼来跟父母无理取闹,在云家的传统中,一旦双方的辩论正式开始,那就没有亲情或是道德观念可言,只以辩论结果决定是非对错。
“着名社会心理学家凯洛格。”云母闻言沉声道:“他之所以着名,就是因为他一生的悲剧都是从那场实验开始,但这和你遇到的情况不同,凯洛格的实现对象是人类婴儿和猩猩幼崽,而你属于是无法和你的组员和平共处下去。”
“组员?”
云梦扬戏谑道:“你是说那几只猴子?”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云母认真道:“不管从基因序列还是意识形态,那些组员都和猴子扯不上任何关联,所以你就算搬出凯洛格的实验当做论点,这条论点也不能当做你逃避的借口。”
“我现在有两个论点想要叙述给你,但考虑到时间,我只和你谈论关于凯洛格的实验。”
在谈及相对专业的领域之后,云梦扬便严肃了起来:“凯洛格的实验并不是完全没有任何意义,这项实验恰恰向世人揭示了高智慧灵长类与低智慧灵长类社会属性的不兼容。”
“按照实验中的记录,凯洛格夫妇给猩猩幼崽和亲生孩子提供了一样的生存环境,两个不同物种的幼儿有着同样的教育,一样的爱与包容,在这样的条件因素下,猩猩幼崽的智力水平明显高于同龄同类,甚至比人类幼儿更快地学会了如何使用工具,而且还更快习惯了人类直立行走的姿势,自我认知开始倾斜于人类的身份,但猩猩始终学不会说话,就连最简单的‘mama’发音都发不出来。”
“至于凯洛格的孩子,也没有学会说话,按理来说人类幼儿作为高智慧灵长类的后裔,应该比猩猩幼崽成长速度更快,然而和理想不同的是,凯洛格的儿子不仅没学会说话,反而在和猩猩幼崽共处的过程中,思维模式退化到了猩猩的层次,开口只会像猩猩一样嚎叫,并习惯了四肢爬行的姿势。”
“我认为,拥有社会属性的动物之间是会互相吸引并且互相影响的。”
“如果用数学的方式量化了凯洛格的实验,其实就能很容易明白,自然界中的每个生物在诞生下来以后都有属于自己的价值,比如身为心理学学者的凯洛格,如果普通人的数字价值是100,凯洛格的价值就是300,但是刚出生的婴儿,数字价值却几乎为0,人类婴儿的价值需要父母长辈去赋予。”
“在供养孩子的过程中,孩子的吃穿用度,孩子的哭闹与成长,这些都需要父母消耗自身的数字去把价值赠予孩子,虽然这么说比较无情,但事实上孩子就是父母的累赘,降低父母生存质量增加精神内耗的拖累,如果父母的数字价值足够高,或许这些消耗对父母来说不算什么,但如果父母的生存环境本就如履薄冰,这些消耗足以榨干父母的数字,令父母退化到更艰难的层次中。”
“凯洛格显然高估了他作为养育者的数字价值。”
“300这个数字或许足够把一个人类儿童拉扯成年,但这样的数字,明显填补不了猩猩幼崽的深坑,人类幼儿好歹还是高智慧灵长类生物,即使数字价值不高,应该也有12到15左右,黑猩猩的幼崽或许还是负数,起点本来就低,学习速度反而比人类幼儿更快。”
“凯洛格高估了自身的能力,以为自己能同时抚养两个不同物种的新生儿,但他却没料到,负数的猩猩幼崽竟然反向拉低了数字价值本就不高的人类幼儿,令其产生了意识形态的退化,从身为人类的自我认知,退化到了猩猩的层次。”
火锅咕嘟咕嘟的冒泡。
在座的几个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云梦扬,从他开口提出论点,再到举出案例佐证论点,他以极快的语速说完了这段长篇大论,言辞十分犀利,在举证时,云梦扬连磕巴都没磕巴过一次,几乎是一口气讲到了现在。
曼曼和小黑都惊呆了。
“没见过家里人吵架么。”李良左右手各一个按住了姐妹俩的脑袋:“看什么看,吃饭。”
李良还真说对了,两姐妹确实没见过谁家父母和孩子是这么吵架的,吵个架搞得就跟开会似的,虽然听不懂,但姐妹俩大受震撼。
云梦扬和母亲之间的对线并未结束。
他在输出。
他还在疯狂输出。
“凯洛格是一名伟大的学者,他的一生虽以悲剧收尾,却向我们展示了社会属性的重要性,也让我明白了每个人生来都有属于自己的价值。”
“究竟谁才是人,谁才是猴子?”云梦扬看向母亲:“在我眼中,基因序列从来都不是评定人与猴子的唯一标准,如果你想把我关在‘核能变电’的动物园里,继续和那几只猴子为伍,供人参观取乐……是的,也许我会暂时向你妥协,毕竟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赋予我的价值,但也请你不要忘了凯洛格的儿子最终落得了个怎样的结局。”
“我,想做人。”
云家向来都不喜欢无意义的争吵。
比起撒泼或者喊叫,云家的人,更喜欢用辩论的方式征服对方,声音不大,但却杀伤力十足。
云母不是什么目光短浅的人,既然她能凭本事把云梦扬扶到教授的级别上,她自然明白云梦扬这番论据中想要表达的观点,是的,正如云梦扬所言,云梦扬也许会念及养育之恩,被迫妥协回归以前的单位,继续跟那几个废物研究院为伍,但后果就是他会如凯洛格实验一样,自身意识形态产生不可逆的退化。
“你先别说话。”云母双手揉着隐隐胀痛的太阳穴。
她不是没考虑过云梦扬以后的未来规划,然而按照云梦扬提出论点,如果儿子取得辉煌成就的代价是意识形态的退化,那么这样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一点,她儿子这一代用退化换取到了成功,但等到孙子那一辈,已然退化了的云梦扬可就没本事守住这份家族传承了,等到云母老去,没有能力守住传承的云家只会一代代没落下去,所谓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五辈,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云母一时间难以取舍。
吃过了晚饭。
师徒三个吃饱喝足走出了火锅店,而云家母子却是没怎么动过筷子,或者说两人沉浸在辩论的思维碰撞中没有多少胃口,几人在饭后漫步于夜色笼罩的青阳,走着走着,云母忽然问道:“扬扬,在你眼中,我的数字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