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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住过的动物,十个有九个都会爬树。遇到危险,往往还是跑有用。”
姜沁觉得这句话对极了,可她没见过其它动物,自然也分不清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真住过还是和别人一样随口编了句瞎话骗她。
之所以总是用骗这个字,原本是她唯一会的东西,可在遇到这家伙后,骗好像失去了意义。
夜色浓深,月满动人。姜沁记得初见他时,一架牛车载着货物,马匹跟在后面,像是山外来的商人。远远瞧见了她,又像是什么也没看见。后来,她在路边种树,又见他走过,姜沁觉得他心里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那天太冷,两个人隔着夜幕,彼此相顾无言。
到后来,她编了些瞎话,哄骗他也把自己想的告诉树来。于是,藏在树冠上的姜沁就从他出生那年,一直听到了而今。
呼~
一连跑出去老远,远到天都快黑了,雪白的月牙挂上枝头。姜沁这才得空去看自己身下那些被树的枝蹭刮烂的衣服。
原本裹在黑袍下面,那簪花带彩的长裙,已是沾满泥泞。她皱着眉头,这附近没有水源。回望眼来时的路,有一些虫豸在相互低语。
这样的声音无疑是让人心安的。
姜沁轻轻哈出一口热气,她脸上沾着血水,血液干瘪凝固后形成的疙瘩很容易就扣下来。
她蹲在地上,用指甲一点一点清理自己的身体。
和族人穿的皮囊不同,姜沁的那张脸确确实实是她自己的。当然,这张脸不会长大也不会变老。数十年如一日。
当远处又传来某种响动,姜沁这才慌忙掩上帽子,埋头往更远一些的山外走。
林中小雨,一些浅淡的气味在此会被冲刷进泥土里,野兽也不会想在这时出门。
顶着黑布的少女浑身湿漉漉的,她看着帽檐一角那不断垂落的水珠,如同晶莹剔透的沙,倒映着色彩斑斓却又黯淡无光的世界。
这样的雨夜无疑是危险的。
姜沁奔跑在山里,四周的黑暗围拢上来,顺着裙摆催促着她。
咔嚓,一道惊雷落下。
姜沁吓得一个踉跄跌进灌木丛中,可火光一闪,冒着红光的树向后应声而断,光打在黑漆漆的森林中,红色的雾勾勒出地狱一般的景色。
已经累的是眼冒金星的她连大口喘气的勇气都没有,就这么双手一摊望着层层奄奄,又无穷无尽的天空。
“这就是死吗?”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在身体上,眼睛仿佛透过视线能一直往上,变得比树叶轻,变得比雪花更漂亮。
“告九普化真元娘娘在上…”姜沁的视线透过那红雾,看到了庙宇,从那熟悉着的楼蔼中经过,一尊石像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感觉不到自己,不远处那燃烧着的树何时被山雨浇灭?落在自己脸上的水是否就是别人口中所谓的眼泪。
一声轻叹,那被她攥在手心里的手指漏出。
那根本应该生长在合适地方上的苍白指节,如今蜷缩成一团,像块干死的虫子一动不动趴在姜沁手心。
风把时间带回到了数年以前,那时的姜沁还不大,只像是个流离失所的孤儿。
叛军举起旗帜,火把映照的天空也是红彤彤一片,她从被人捧着再到抱入怀中,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在变换,唯一不变的只有血淋淋的红色以及一尘不染却又满目疮痍的苍天。
黑色的鹰隼在空中游曳,那是她看见的人生中第一场雪。
雪花飘零,落在女人痛苦不堪的脸上,姜沁只觉得自己离天又更近了些。
“如果这个孩子降临世间是为了忍受这种无休止的痛苦,那我宁可她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是谁说的这句话呢?
姜沁并不知道。
但世界的底色总归是残酷无情,秃鹰不会因为怜悯而心慈手软,人们举起刀又升起火,众生疯癫,万物野蛮生长。
姜沁透过视线看到了刚出生时的自己,此刻,她作为苍天,无声的看着。
一滴热泪滚烫,自遥远而又陌生的头顶滑落,落在孩子纯净无瑕的脸庞上。
“苍天在上!”
“到底…还有没有一处可以安生的净土,这一切都已经很难说了。君主名将枭雄草莽,这些人串联起的纷争最终还是将这个王朝倾倒。”
“我分明看见了入冬后的第一片雪花,在眼底里流转,慢慢的翩然入世后,汇成…滚滚长河!”
时过境迁,北国的人又送来了一些消息,她没办法拒绝。可天上迟迟没有动静,这让她夜不能寐。
姜沁深知自己的存在是胁迫整个青丘的重要筹码,可她夜以继日不断的思考,又无形中成为了那群可怜虫们唯一的依仗。
到底,她是武煌国姜秦氏的姜沁,还是青丘狐族御史司隶的姜沁,这一切都已经很难分了。
坐在青草池畔,小心清理着伤口的她,突然感觉到自己脸庞上那一滴血泪。
恍若隔世!
猛地吸了一口,姜沁从那种濒死的感觉中猛地退出。
周围已经没有动静了,她尝试动了下,发觉身子酸软于是又只能躺在那。
之前有被天兵追着的时候,她观察过,那些天兵身上甲胄宽大,尤其是两边胳膊上绑着的肩带向后拖拽形同锁链。这似乎是某种法器,用来辅助检测用的。
知道这个也于事无补,姜沁知道仅凭自己无论如何也没可能从他们手中逃脱。
可联想到那妖国的苏晏,姜沁不免为对方捏了把汗。即便是久经厮杀的大妖帅,在这等围追堵截下也难逃正法吧。
心里想着,身子好像缓过来了些,她可以撑着自己的上半身,转转头去观察四周。
也正是这么一看,原先森林里一些东西她没注意,眼下却格外惊恐。
密林中吊挂着一个人影,黑漆漆的一动不动像是死尸。
姜沁整个人愣在原地,她没见过真正的死人,何况还是无头的。
就在她小心翼翼翻个身子打算趴着时,周围出现了那种诡异的沙沙声,有什么东西在往这儿赶。
尽管她的心跳已经响到让脑袋都有些炸裂的程度,可她还是抱着一丝期望。将脑袋和身子掩埋在树叶和土壤之下。
那声音出现后又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般。
“幻听吗?”
她自顾自问着,可不多时,原本该在她前方的那个站着的人好像动了一下。
那是一具无头的尸体,身上扒的精干,可感觉却是刚死去不久,胸腹还有东西在动。
也正是它这一动,原本消失的声音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那像是利刃破空斩出来的音爆,树林里有东西被砍中发出极其尖锐的刺鸣,然而下一刻,几颗粗壮有如两人腰粗的灌木被劈开。
树木倒塌连带着溅起泥土,虫群鸟物相互间发出惊慌的声响。
那人形的尸体被压在树下,断成两半的躯体还无意识的向外驱着,断口处看到几只很小的果狸从里面钻出,原来之前动的是它们。
一点火星从来人手中落下,当即森林一角便燃烧起了熊熊大火。
火焰中,那人身上的甲胄分外晃眼,这是一位戴着鸟铳帽子的天兵,身上甲胄蓝白晶莹,质地比之地上一些尉官们的兵甲还要好上不少。
他两片肩膀上拖拽的飘带蛇信子般向着四周触去,姜沁就躲在离他不远处一座小灌木丛中。
那天兵似乎嗅到了某种不一样的气味,他转过身来,身上的信子也做出一副将要攻击的打算。
突然,一把尖刀划破黑暗,向着那天兵脖子上刺来。
天兵当即往后一退,手里枪往前一挡,那兵刃猛地砸在枪杆子上把那铜浇铁铸的兵器给砍成两半,就在那天兵瞪大了眼睛都同时,一个人脸从黑暗里冒出。
那人一身同样荧蓝色盔甲,但是手上刀却不是天庭制式,而是地上兵团里随处可见的大刀。
这人一刀结果了天兵后,转而看向先前那天兵望着的方向。
姜沁此刻脑子里已经炸了,面前之人是谁,又或者那杀死同伴的天兵到底要做什么?
姜沁好像抓到了一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抓住,可等那人提着刀走近,她突然像是想明白什么,斗胆把盖在身上的草席一掀。
原本那杀人的天兵也一愣,两个人同时不说话。
过不晌,那人将戴着的头盔一摘露出原本的模样。
陶泽,那个莫名其妙来又莫名其妙走了的家伙,现在天上地上都在找他,自己也是因为有着他身上的因果所以才被格外重视,不曾想这家伙竟然绕过所有人的视线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姜沁脑子还有些发懵,就听到那家伙问,“受伤了没?”
姜沁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陶泽侧过脸来,他伸手在这个有些笨笨的家伙脑袋上摸了摸,确认没伤到头后又把她看起来瘫软的腿给小心抬起。仔细检查了一番,除了些皮肉伤外,这小家伙压根就没事。
陶泽想不明白但还是在姜沁脑袋上敲了敲。
“啊,痛!”
姜沁捂着脑袋,陶泽却笑了起来,继而他把对方背起,往着来时的方向。
“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句话是陶泽问的,同样,姜沁也想知道。
沉默了会儿,陶泽蹲下身子,背起她离开这片危险的地方。
森林中充斥满各种腐烂的气味,这样气味的环境下也积压了大量瘴气。
过了许久,姜沁说,“南国可以留你,它们的大王也曾经是妖星,去了那儿天庭也管不到。”
背着她的陶泽“嗯”了一声,姜沁又说,“我们也要搬过去,北边太乱,西边也不太平,我的妹妹能当上妖帅,我的族人也可以去山岭外的世界不再受律法约束,你在那儿不愁没有认识的人说话。”
陶泽还是没有直接答应,他语气温和,像是在笑。
远远的,他们已经走出了那片森林,眼前是一座湖泊,湖泊漆黑,倒映着天上明月。湖上有很多浮木,像是岛屿,岛屿的中央屹立有一根天木,扁扁的更像是一块墓碑。
姜沁望着眼前有别于青丘的景色,看见身旁男人走到附近,拉出一张小木筏来。
等到火光重新升起,细小的火苗带起流星般向着四周欢快飞去时,姜沁这才恍然,自己真的是脱离了险地。
这里是湖中央那座树的底端,陶泽在这里凿了洞,他用木藤盖在洞口,又挖了泥巴把一些空隙堵上留下一些漏风的口子,那些青绿色的缝隙中,无穷无尽的黑暗被阻隔在外面。
姜沁没觉得自己能这么安心过,很快她便靠着陶泽沉沉睡去。
陶泽拄着刀,手指在上头轻轻敲打着节拍。
刚刚,就在不久之前他又埋伏到一名天将,那家伙比之先前那位要弱上不少,即便如此,杀他也废了番功夫。
从他口中,陶泽知晓了这青丘附近发生了哪些事,如今看着身边这逃出来的姜沁,陶泽没有动作,他于心底里默默盘算,该怎么即保住她和青丘,又能让其它方人马都相互忌惮。
不觉间,夜已蒙蒙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