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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尾流萤拖着细长的尾巴,从灰蒙天际缓慢行来。
届时,无数颗躲藏在草地里探望的目光,皆是仰首,那些蒙昧的眼睛里,有敌意,有疑虑,但更多的还是对未知的一种好奇。
城牧府内,已接连熬了三个通宵的城牧孙大人,此刻正小眯着。身旁或坐或站的三四位执笔军机郎还在就着粮草一事争论不休。
门外,一位执阔剑穿青甲的护卫小跑着进来,本就没怎么熟睡的孙大人抬起惺忪的睡眼,他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红肿眼袋,语气有些不耐烦的问“何事?”
那护卫抱手,声音里显得极为激动,他说“天师府的余真人到了!”
这一声不大不小的消息,却炸响在屋子里每一个人的心里。
坐在案边,那俯首不知是在研究两军军情还是只默默打着瞌睡的一位军机郎,猛地抬首,他有些浑浊的眼眶里,竟滚出几滴热泪来。他高声道“当真!”
那护卫并未回答,而是等着孙大人的回复。
重新镇定了下心神的孙大人,脸上的颓势一扫,他连忙开口道“快去请余真人进堂!不,还是我亲自去见,速取我官袍来!”
屋子里,其余几人也都是面露喜色。
自与煌国开战,数年间丢了两州之地,死去将士无数。
奉命镇守此地的乃是从齐地征调而来,素有吴中王师之称的烈戟士。
此城紧邻河州,亦是武煌南下索取第三州的必争要地。而除此,还有三城更在险地。然而,早在数日前,消息已然中断。
不仅斥候无法派出,就连道教所留的传信法器也无法使用。
纵使这一切已然不是什么机密,而朝廷也联合了道教准备了万全之策,但在没有完全接触的前提下,难免还是无法准确认识到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
武煌国力其实一直都是远逊启国的,不仅仅是地理因素,就连宗教信仰方面,启国有着天庭正统的封授,而武煌国则选择了和妖魔为伍,国内盛兴各种巫医邪物,整的整个王国都是乌烟瘴气。甚至有传闻,当朝皇帝只是个傀儡,真正操纵掌权的则是被称为武皇的一位妖族大王。
当然,凡此种种,却对两国的贸易或军事并无影响,不仅仅是因为背后宗教的权势不同。早年的一场场妖族内战,死伤无数,但凡人们却甚少受到影响。这一切简单来说,可以说是天上的在制衡各方,但也侧方面说明了,整个妖族实际上并不是一条心的捆绑在一起。
话说回来,最近的百年间,民间邪乱四起,除了被大宗门庇佑下的城镇,多数没什么保护的乡里,或是偏僻点的孤山野庙都开始有妖魔横行的踪迹。
除了地府还有正常轮值的鬼差阴神帮忙维持外,整个天庭像是突然停转了的机器,没了日游夜游这些维护治安的神灵,就连日常的祈祷回应都少之甚少。
天庭出了了不得的乱子,这一点所有人都毋庸置疑的相信,但究竟是因为什么,却没有人知晓。
这一切就像一个谜团,萦绕在天底下近百年。而直到武煌国此次的行动里,所有人才像突然被打醒般,意识到,天庭的现状有多糟糕。
隐藏在夜色下的,一只只幽魂般潜藏阴影里的是不可名状的怪物。
他们与长相粗犷的武煌国士兵不同,一个个被黑暗所覆盖,使人无法看清他们的面貌,而当有人能真正看清时,多半也是他最后的目光了。
这些自称夜流光的便是武煌国下的一支特殊部队,专职刺探情报或执行刺杀骚扰等一系列需要特别技艺的行动。
对此,道教布置了一众防卫,甚至为了这群半人半妖的家伙们,研发出新型的检测庇护阵,可以不间断连番反复的来回扫视管辖区域内的一切事物。
于是夜流光部队又开始转移工作重心,专门负责劫杀或封锁启国的情报和信息获取来源。
通过这种战略,他们又接二连三的取得了战场上的各种优势,最终,在启国尚未有效组织起完整防线的情况下,将两州吞入腹中。
随着道教各大宗门的投入,武煌国倚靠武皇辖下妖族势力也渐渐不再那么灵验。甚至于,有了道士们的加入,启国不少地方军势甚至形成了反包,若不是在战事最开始,便一口吃下了整个启国最王牌最精锐的大将军一系,恐怕,现在的局势已经呈一边倒了。
就在天空中,那抹流萤出现之后不久,一道来自监军的命令就传到了所有夜流光的耳中。那道由直属武皇麾下,且是武煌国领军监军的大帅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打开缺口。”
几乎是在得到命令的瞬间,所有夜流光们将自身与周围的联系切断,而那笼罩在整座城头上的阴霾一扫。
随着那缕光束,从远方降落在那座由无数尸骸铺路也未能攻破的城头时,那些视力极佳的人才能看见,一位衣袖飘摇的仙人,踏剑缓缓站立。
就在余君酌回望之际,身后明光照耀,于幽静大地上,绽放的那一抹辉煌对视了一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的余真人目光和煦的看了眼身旁的士卒,他轻声问道“不知孙大人人在何处?”
就在余君酌缓步迈入内城,不远处,一个人影晃悠了几下,舒尔倒在了路边。
余君酌的脚步转而走向那边,就在他迈步向前的过程里,一路巡察的士卒,率先赶去,将那不知为何晕倒在地的女人拖起,运到旁边一条隐蔽巷道里。
“这?”余君酌的眉头皱起,而跟过来的一位军官则有些无可奈何“我们被围了有数月,城内早已弹尽粮绝,仙长既来,也请快快去见城牧大人吧。”
薄雾当空,仿若黑纱般遮蔽住太阳的光辉。余君酌轻叹一声,最终还是折步往城牧府邸方向走去。
黑巷内,零星几具盖着黄草的尸体被放在角落,整条巷子都蔓延着一股浓厚的破败和腐旧,就连久经杀阵的士卒也不愿多待。
在士卒走后不久,巷子里似乎有人在小声哭着,这样的呜咽声并不罕见,每到夜晚,整座城都沉浸在这种痛苦的阴嚎声里。
孙大人迈步向前,他的心情仍是无法轻易平复。
他还记得上次这样激动还是在进京面圣,当时,刚晋封为东链校尉,手里近万烈戟士,跟在一众齐地名将身后,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亦是离祖辈那占据赫赫功名最近的一步。
当时的天子,将那枚虎符交付他身前数步内主将的手心时,自己心里的那股激烈何以言表。
如今,光阴转瞬,他早已不再是那小小校尉一职,手中却仅余下不足四千人,还要守着这座已经死绝了的空城。
脚步声里,孙大人忽觉面庞发烫。待得他抬首,却见天空中,好似有一滚烫火石,从天而降。
余君酌第一时间,便挺剑而出。
他的身影快若流风,在身旁众兵甲还未来得及反应之际,已跃至屋檐,握剑在手,他口诵经文,两颗滴溜溜的清波褐眸中倒映着天上那颗巨大火星。
来此之前,便已收到提醒,煌国三位监军大将之一的火将军可能就在此处附近。
纵使已经派了三支兵马不遗余力的要前来支援,但煌国在外一线的布防还是死死拖住了军队前行的道路。
不得已,才让余君酌这位真人境界的天师府道长率先一步,稳住城中局势。
也是这一刻,想通所有的余君酌缓缓吐了口气,继而,他深呼吸了下,腹中鼓荡,而胸中亦有万千真意。
煌国之所以迟迟不取此城,完全是在想用这块饵来钓鱼,但谁才是鱼呢?
天上,巨石急坠,那声势浩荡,上面的火焰拉着长长的尾巴,在天空中拖拽出一道长达百里的浓白烟气。
古文中曾记载,天有大声如雷,乃一大星,见于东南,而一震,移著西南,火光赫然照天,藩篱皆为所焚。
此物非人力所能阻,而拦在此物身前的余君酌,却是面不改色,他手中横放着那柄由观中精养百载的灵物,末了念了声“且,去吧!”
随即,长剑哧的一声飞出,半空中无数剑影闪过,似有天人正持剑舞动。
瞬息之间,巨石砸下。
于此刻,城内外无数人仰头望去,在无数多瑰丽眼眸里,倒映着的则是令人惊惧的黑红浓烟,以及站在火光中,那摇曳着赤色长发的凶猛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