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得知刘羡阳出事的前一刻,徐长风就已经准备动身。
但是——
“他们的命会保下来的,你无需过多担忧。”那袭青衫凭空出现在院落里,淡淡地落座徐长风身侧。
虽然语气平淡,可夹杂的意思却是分外明显:
如果再进行干扰下去,恐怕终究会让所有人的结局走向不同。
徐长风闭目,不是没懂,而是不解。
自己明明是最小程度地去影响陈平安,为何他身边的刘羡阳会先行遭难?!
徐长风将目光投向一旁,见齐先生早已分神那边,心中略微放心。
唯独放不下陈平安,原先时间线上,他与阮秀相识,关系极好,但这一次呢?
还有宁姚,是否会为了这么个救命之恩从而以最后一剑用来作赌注?
届时倒悬山那头的剑气长里的某个靓仔,会不会直接传送到此处,不管不顾地劈开此方天地?
一切都是未知,但好像一切自己都大致清楚。
明明只是想要按照一点点的尺度进行修补,为何会反倒弄巧成拙?
会不会是那几位在背后拨乱因果?
徐长风念头再次繁杂起来,止不住地用拇指按压太阳穴。
“别太忧心。”齐静春其实对身边的少年观感不差,至少十几年来的行为里,少年一直都像是个缝补匠,绕着满是裂纹的房子缝缝补补,勤恳补拙,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个少年其实知道的答案:“这也算是小镇棋局里大考的一部分了。”
虽然齐静春并不知道身边少年修为几何,但作为掌控此方天地的圣人,隐隐约约还是能感觉到少年的修为不俗,境界不低,可能有个洞府,龙门之类,借着那位后院老人的某些法器,或是十万大山里面那位赐下来的法宝,用以逃避自己的耳目。
徐长风闻言,不敢多出手,这里实在太多远古大修的草蛇灰线,哪怕他自己,也不敢说真能彻底知晓这其间之秘!
“那万一平安他——”
想到陈平安可能会去求人援手,也有可能会直接去报仇,隔着水幕,徐长风都捏了把汗。
“不会的,他会先去找人,平安从来做事都是最沉稳的那个。”齐静春否决了后者,“但可惜,这一关,非棋局之人不能出手,哪怕是我,不过也是天地一子。”
说到这里,徐长风抬头,微眯双眼,目视远方:“那如果先生可以从棋子变成棋手呢?”
“什么?”齐静春转过头,少年的目光正好跟过来,二者对视,片刻,少年的身上突然腾起浩瀚星海般的威压,也就是此时此地不能外露,否则定然引来儒家贤人前来警示。
十……四……?!
不过只是几个呼吸,齐静春就乍然看懂眼前少年的意思,好像此间早已没有留恋之物,只要自己现在就点头,那么接下来的一场大劫,就会有人替自己解决!
“不必了,我齐静春愧对恩师,使其自囚功德林,如今能做之事,也就保下这小镇数千的人口,以还他老人家谆谆教诲之情。”齐静春尽力平复心中惊疑不定的情绪,拒绝了徐长风的好意。
一盘大棋,必有首尾,以命开局,方有优解。
“那就不劝先生了。”徐长风叹息一声,接着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一枚珠子递过去,“这珠子到时候可能在天劫降临之时,有无穷功效,虽然不能助先生脱离大劫,但也能为先生护持左右,免遭分心。”
齐静春接过手,轻轻触摸感知一番,大体上有个此物的用法理解,感谢道:“那如此,就多谢你了。”
“小事,只是日后如果先生能复生,那就多代我对他好些吧?”徐长风叹了口气,迎来的是长久的沉默,用着他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道:
“对不起啊,陈平安,非是不救,实是不能……”
……
陈平安跟着黄狗哀嚎声过来时,甚至都不知道该先抱起来哪个。
阮秀远远地站在人群中,手腕被阮邛死死按住。
“别冲动,别冲动,你要是出手,这事情可真就无法善了了!”
“爹!”
父女两个都与陈平安的目光交汇,那往日里坚毅不拔的眼神,此刻变得呆滞。
一如地上躺着的高大少年,平日里的活泼干练此刻却好像一条快要枯死的草鱼。
“陈平安!”
阮秀挣脱开阮邛的手,快步跑到陈平安身前,语速飞快,“咱们把他们抬到我爹铺子里吧,待会儿再想办法报复!”
少女其实心里明白,这样说只是一句安慰话,但她却觉得自己如果什么都不做,就会失去眼前的少年。
“恩……好……”陈平安僵硬地点着头,眼睛里干涩的挤不出一滴泪来,干巴巴地望了眼身边的人群,又看了看空旷的苍天,嘴里泛起齁咸的味儿。
很快,在众人的帮忙下,刘羡阳与黄狗被抬到铁匠铺子里头,老药铺子里的老掌柜也被阮秀风雷之势地拽了过来。
所有的人好像都在,但好像又都不在。
陈平安举目,想要看看周边还有没有熟悉的身影,很快就把头低了下去。
掌柜在铺子里忙里忙外,阮师傅背对门口,那个青衣少女则把自己赶出来。
好像又回到了那年的冬天。
长风不在,
顾璨也不在。
自己站在板凳上煎着药,里面的人却悄然地没了生气儿。
这次也会是这样吗?
陈平安眼睛涩得有些疼,只能仰目看着天,火辣辣的太阳刺的万里无云的晴空逐渐变得模糊。
察觉到外头少年的异样,阮秀帮着把药碗递给自家亲爹,小跑着来到陈平安身边,戳了戳他的后背。
“来,吃点糕点?”
陈平安抹了把脸,转过身,眼前的少女手中一方手帕里静静地放着块白色点心。
“你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等刘羡阳身体好些了,咱们一块去——街上逛逛!”
少女使劲地眨着眼,在察觉到屋子里老爹有所偷听的时候,就立马改口。
“恩!”
少年第一次没有拒绝眼前少女的好意,只一口就将阮秀好几次都舍不得吃的糕点囫囵吞下,露出洁白的牙齿,努力地笑着笑着,眼前少女又是一片模糊。
刘羡阳,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