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面沉似水,命人请世子邓晖过来说话。邓晖倒是狠给她面子,一请就来,听她问及“媛姐儿”,邓晖笑道:“孩子若是要了回来,父亲母亲都答应你养,你便养着。如今孩子根本没要回来,你跟我说,我有什么法子。”
孙氏看着他这漫不经心的模样,微微皱眉,“媛姐儿的事,父亲到底是个什么主意,咱们也需问清楚了才是。定国公府家的姐儿一直住在杨家,不成个体统。”
他老人家只知道带兵打仗,内宅事务哪里懂得?从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女孩儿家的教养归主妇掌管,劳烦不到曾祖父的。他老人家该把媛姐儿讨回,交给自己这做祖母的,方是道理。
邓晖哈哈一笑,“父亲那个脾气,我是不敢去碰钉子。你若胆子大,自己问去。”不再理会孙氏,站起身,扬长而去。
总想把小丫头要回来,还想自己养着,你是嫌日子太清闲了是不是?邓晖一边走着,一边笑着摇头,觉着孙氏实在好笑。
听听这风凉话说的,“父亲到底是个什么主意,咱们也需问清楚了才是”,敢情你没尝过老爷子皮鞭的滋味!邓晖想到宁国公的皮鞭,背上发凉,舌头发苦,浑身一紧。
“我才不去问,找挨打呀!”邓晖抹抹额头的汗水,啐了一口,消失在黑暗中。
孙氏见他才说两句话就急不可耐的走了,叹了口气。公公治军严,管儿孙也严,弄的人人怕他,世子见了他老人家连大气儿也不敢喘。麒儿是他长孙,也是宁国公府世孙,这几天躲着不敢见他,唯恐提及偷娶祁玉的往事,再挨上一顿好打。
“怎么把媛姐儿讨回来呢?”孙氏被服侍着躺下后,睡梦中也没忘了这件大事、要事。
次日清晨,邓麒的妻子沈茉带着女儿屏姐儿前来请安。“母亲,该拜访的老亲旧戚人家,已是全数拜访了。回京的车马,也已安排妥当。”沈茉请过安,恭恭敬敬回禀着家务。
祭祖完毕,老亲戚也拜访过,是该回京了。
可是,媛姐儿怎么办呢,还留在这穷乡僻壤?孙氏颇觉头疼。问又不能问,管又不能管,可是宁国公府的骨肉流落在外,旁的且不理论,好说不好听啊。
“其实,临近还有一户人家,儿媳应该拜访,却尚未拜访。”沈茉柔声说道:“杨集杨阁老府上的二少奶奶本是京师人氏,和沈家是远房表亲,我应该称呼表姐的。若不是咱们即将回京,儿媳真应该去杨府看看表姐,叙叙话。”
孙氏大喜,“你今日便去杨家!带着屏姐儿、盈姐儿,备上厚礼,到杨家做客去!”一迭声的吩咐人备车马,备表礼,又命人把邓之屏、邓子盈打扮齐整,拉过她们交代,“见了你们大姐姐,要亲亲热热的,不许生分了,知不知道?”邓之屏、邓子盈都乖巧的答应着,“是,祖母!”
沈茉微笑,“母亲放心,儿媳到了杨家,必能见着媛姐儿的。屏儿、盈儿和媛姐儿是亲姐妹,骨头管着呢,见了面岂有不亲近的?到时儿媳见机行事,许是能把媛姐儿接了回家,也未可知。”
孙氏感概的看着她,叹道:“若说我没福气,不该有这样贤惠识大体的儿媳妇了!我的儿,你是个好的,麒儿娶了你,是他的福份!”
沈茉脸红了红,低声道:“世孙年少英雄,世所无匹,儿媳蒲柳之姿,得奉巾栉,三生有幸。”
心胸宽阔能容人,做事稳妥周到,偏又这般谦恭得体!孙氏拉过她的手,抚慰的拍了几下,嘱咐了几句好话,沈茉盈盈曲膝道谢,又亲热,又恭敬。
对着国公夫人荀氏,只说要去拜访一位远房表姐,荀氏哪里放在心上,“去吧,早去早回。”沈茉辞别荀氏、孙氏,带着邓之屏、邓子盈出门上车,去了杨集。
“娘,我有位表姨母?”邓之屏爱娇的倚在沈茉身边,不解问道。老家还有位姨母呢,怎么从前没听说过?
沈茉微微一笑,“才认的。”
那杨家除了杨阁老这一家之主,就是二少奶奶和瑜哥儿、琪姐儿这几位正经主子。二少奶奶是京师人氏,姓柳,在这乡下地方早住的不耐烦了,能和一位国公府的世孙夫人认做远房表姐妹,她有什么不乐意的。
邓之屏疑惑的看着沈茉,更不懂了。
沈茉替她掠掠鬓发,怜爱的笑着,“屏儿,你表姨母家有位德高望重的老爷子,还有一位表哥,一位表姐,都是极好的。另外,你表姨母家还住着一位姓张的哥哥,也是极好的。”
没想到,在夏邑这样的地方,竟能结识英国公府世子张祜。同是国公府,宁国公府和英国公府是不能比的。宁国公府新近才发达,怎么看怎么像暴发户,而英国公府,已经赫赫扬扬百余年之久,根深蒂固,枝繁叶茂。
满京城的公侯府邸当中,哪家能和英国公府相提并论?那是全京城最豪华、最有气魄的国公府,旁人比不了。英国公,更是当之无愧的诸国公之首,勋戚排班中的头一位,最为圣上所器重。
“邓家,和英国公府并无深交。”沈茉揽着爱女,含笑盘算,“一直想和英国公夫人攀上交情呢,苦无时机。谁知玉儿的小闺女竟和张祜玩在一起了,真是出人意料。”
“走了这一趟,既能接回玉儿的小闺女,在太婆婆、婆婆面前讨了好,又能趁机和英国公府结下情谊,一举数得。”沈茉越想越满意,“玉儿啊,你真是我的好友,助我良多!你送了邓麒这俊美的国公府世孙给我,你闺女么,送来了张祜!”
沈茉低头看看美丽娇嫩的爱女,嘴角泛上丝温柔笑意,“像张祜这样出色当行的少年,满京城再也寻不出第二个。玉儿,张祜配我家屏姐儿,是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沈茉捧起爱女雪白粉嫩的脸庞,笑吟吟亲了亲。
宁国公府提前差了仆役送上拜贴,沈茉的马车才到杨府门口中,杨府的管事婆子便笑容可掬的接了出来。到了垂花门前,二少奶奶更是携着一双儿女,亲自相迎。
沈茉长袖善舞,二少奶奶柳氏爱说爱笑,这一对“表姐妹”见面倒是和谐的很,半分不认生。不只这对表姐妹,就连琪姐儿和邓之屏、邓子盈也是一见如故,很谈的来。
倒是瑜哥儿年纪大了几岁,很知礼,斯斯文文相见之后,微笑站在一旁,并没和邓之屏、邓子盈再搭话。
沈茉自然客客气气的要拜见杨阁老,二少奶奶抿嘴笑笑,“对不住,家祖父年迈体弱,向来是不见客的。”沈茉见状,只好罢了。
沈茉命人送上见面礼,瑜哥儿是宝砚两方,湖笔十支,琪姐儿是金钗一对,玉镯一对。瑜哥儿、琪姐儿大大方方的拜谢过,收下了。
二少奶奶笑咪咪送了邓之屏、邓子盈一人一个彩绣辉煌的荷包,沉甸甸的。先不说荷包里头装的是什么,单论这荷包,已是镶珠嵌玉,价值不匪。
言笑晏晏的叙着话,沈茉心一沉。见不到杨阁老倒也罢了,张祜呢,玉儿的小闺女呢,难道也见不着。
邓之屏优美端庄的曲膝行礼,谢过二少奶奶。二少奶奶喜的拉着她夸奖,“不愧是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这份从容,这份气度,真是与众不同!”
邓子盈乖巧的站在一边,一脸甜美笑容,听着二少奶有眉开眼笑夸赞邓之屏,她的异母姐姐。
邓之屏珍而重之的把荷包系在腰带上,细声细气、天真无邪的问二少奶奶,“表姨母,我大姐姐也有么?”
沈茉心中一喜,忙道:“表姐,屏儿说的大姐姐,便是寄居在贵府的那位小姑娘。家祖母为她起名子媛,贵府呼为青雀。”
二少奶奶似是明白了什么,幸灾乐祸的说道:“这可不巧了,青雀今儿不在家呢。”
“大姐姐去哪儿了?”邓之屏和邓子盈同声问道。
沈茉虽没跟着发问,形容之间,分明是极为在意。
二少奶奶掩口而笑,“说来也是希奇,青雀虽是姑娘家,却不喜女工针黹,只爱舞枪弄棒。这不,今儿个一大早,张世子带了一大帮人,陪她到野地里安营扎寨去了。”
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家。
沈茉微笑道:“张世子想是个好脾气的,竟有闲功夫陪伴小女孩玩耍。”玉儿的小闺女跟屏儿差不多大,张祜能有耐心陪她,甚好。这样的少年,性情必定温和,容易接近。
日落西山,天色渐暗。
沈茉一直盘桓到这时候,也不到张祜回来,只好起身告辞。二少奶奶也没多留,亲自送到垂花门,殷勤作别。到了大门前,沈茉正要带着邓之屏、邓子盈上马车,一阵嘹亮的歌声传了过来。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歌声中搀杂着马蹄声、笑闹声,欢快中透着轻松愉悦。
邓之屏、邓子盈好奇的看了过去,沈茉也停下脚步。
前方来了一队形状奇特的骑兵。马是雄壮的高头大马,马背上是矫健彪悍的骑士,骑士前头,却各自坐着身着平民服饰的幼儿。幼儿有男有女,个个喜笑颜开。
最前头的一匹马,马毛奇短,体形优美,马背上端坐一名丽色少年,肤如凝脂,目如明星,光彩映人。他前头坐着个笑嘻嘻的小女孩儿,口中欢快叫着,“祜哥哥,咱俩第一!”
到了门前,丽色少年抱起小女孩儿,翻身下马。邓之屏、邓子盈一脸欣喜的迎上前去,乖巧的叫着,“祜哥哥,大姐姐!”
沈茉盈盈站在车边,笑容端庄而又矜持。
青雀欢呼着往家里跑,“太爷爷,太爷爷,我赢了!”张祜不疾不徐跟在她身后,如闲庭信步一般,“敢情是你赢了?小青雀你告诉哥哥,什么叫赢。”
两人路过沈茉等旁边,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她们一样,旁若无人的过去了。
邓之屏失望的咬着嘴唇,一脸委屈看向沈茉。
沈茉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定定看着那两个一起迈过门槛、走向杨家的背影。
“走!”良久,沈茉冷冷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