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夕阳落(6)
局面一时打不开,只等李大逵算计完,可他哪会什么算计?只在那摇头晃脑的不知所谓。
突然三十二寨背后一阵小骚乱,众人好奇望去,只能看到人群中纷纷让道,也不知道来了什么东西。
约挤了半盏茶功夫,才见来物从人海里跳了出来。
原来是一个衲衣肮脏,满身臭汗,疲沓不堪的六旬老僧!
一空!
却见他须眉凌乱,上气不接下气,干咽着喉咙,挤出人群后,环顾四周,就像一匹受伤的豺狼,闪耀着骇人的神色,最后目光定定地落在供桌那本天书上。
“吼!”一空二话不说,全无征兆,样子神智都有点不清了。
这倒真把所有人给吓着了,一个静居寺的和尚,竟然是来抢天书的!
说时迟,那时快,一空那只干瘪的鸟手,已经快探到天书。突然,他只觉手腕一股大力传来,硬生生将他扭住。一空正想反抗,就在这时,只觉心口一凉,一股寒意从胸口直透后心,穿了出去。随后便是全身的麻木,血液好像已经停止了流动,感觉越来越模糊。唯有心口,还是冷的,传来了阵阵剧痛。他已经开始颤抖,开始抽搐了起来……
“死了……要死了……就这样死了……”一空只觉意识越来越模糊:“是谁?是谁杀我?”那嗜血的寒刃,一直闭塞着一空的心口,他很想看看到底谁给他个透心凉,只是他奔波了一天,劳苦了一天,不,一辈子,这时,一辈子的倦意,仿佛同时的袭来,让他那么想睡,永远地睡下去。
“我自小就是孤儿,被师父他老人家收留,在静居寺过了一辈子……”一空不禁回忆他的往事,在静居寺的点点滴滴,自小从扫地、做饭、砍材开始,慢慢地长大,从地位卑微,到让人尊敬,眼见着前辈们一个个的圆寂、涅槃,今天终于轮到他了:“原来,死是这么的简单。师父,您老人家等等,我看您来了!师父……”
“一空!你可知错!”
真如当头棒喝!
“师父!”一空涕泪满面,眼珠吐出红丝,那种痛苦的忏悔,让他面目挤成好几块。他软软地倒了下去,跪倒在地,喃喃道:“弟子知错!弟子知错!……”
突然中了魔咒似地,以头撞地,连连呼喊:“弟子知错!弟子知错!……”
“既然知错!为何还不醒悟?”
又是一记棒喝!
一空挺直身来,怔怔地跪在地上,此时他额角破碎不堪,血泪染了满面,须眉都成了红色,样子十分的可怖。
“阿弥陀佛!无怖无惧,无贪无嗔无痴,终究涅槃!一空啊一空,一空而皆空,空而无住,醒悟否?”那声音不再是断喝,此时显得安祥慈宁,字字直穿深心。
一空这时才回过来神,举目看去,却被血泪遮掩,轻轻一拭,模糊中只见眼前唯有冥灵和叶落之两个人。一空安然地站了起来,微笑着对二人合十道:“多谢二位点化!”
伤成那样子还能笑得出来,确实让人有够佩服的。叶落之连忙答礼道:“是大师慧根深植!还请尽快疗伤。”
一空点了点头,道:“施主自便!”随即踏着宁静的步履,迈向那幽深的殿堂。
所有人都为这一幕惊呆了!
叶落之望着一空祥和的背影,幽幽叹道:“一座殿堂,便锁住了这么多人的心。佛祖,你的存在,到底是对是错?”
冥灵嘻嘻笑道:“少爷!好啦。没想到昨晚客栈里的计划这么成功,应该高兴一下才对。”
“你啊——”叶落之失声一笑,道:“可惜只能点化一空,像那些三十二寨的人,就算吼一辈子,也休想醒悟。”
冥灵道:“至少也镇住了。”
“镇得住一时而已。”叶落之无奈地摇摇头。
原来,二人昨夜在客栈里谋划已定,要解决一空的纠缠不清,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自己醒悟。于是当一空出现,叶落之已经悄悄地走出来配合。直到冥灵扣住一空脉门,发出类似“凝冰劲”的寒力,直透一空心脏。为求效果,确实偷偷在他胸口划了一道口子。又点住他周身要穴。直让一空以为被兵刃穿透了心,感受些死亡的味道。到得差不多的时候,叶落之有样学样,当头棒喝。须知这静居寺禅宗脉承惠能、行思,讲究顿悟。一空在此间活了六十几年,耳濡目染,多少有点道行,这才能够点醒。自此他修为日益精湛,成为一方名师,此是后话。
就在大家还呆呆望着一空遁去的身影时,夕阳也正好抛下最后一点光彩,天地间一下子就暗了起来,煞气笼罩着荒山孤寺,道不出的冷意。
突然侧边林内刮起一阵狂风,向檀木礼佛桌上的天书卷了过去。
有人来袭!
冥灵大惊,此人出手之快,绝对在他之上!已经不及多想,冥灵全力去夺那天书,不然只怕不保。谁知,那风早有准备,向右一绕,倏忽间飘然而过,投另一侧林中去了。
“冥灵——”林内发出叶落之的呼叫。
冥灵这会更是变了颜色——少爷竟然被劫走了!
哪还理那么多?欧阳蝶羽见冥灵发慌似地投入林里去追赶。但突如其来,真的把她给吓住了,刚反应过来,也没命地抢了过去。慕容轩见此,担忧欧阳蝶羽的安全,也就跟了过去。
三十二寨里,李大逵兀自没反应过来。却听郑仁通喊了声:“追!”便跟着高呼了声,四千多人浩浩荡荡,全都投林中去了。
瞬间,偌大的庙会,就因叶落之被人掳走,就因冥灵追赶时带走天书,所有的人,一下子从哪来回哪去。只剩静居寺数百僧侣,还站在那里接受晚风的洗礼。久久没有动静。
“师父!”突然有个中年和尚提醒一劫。
一劫这才摆了摆手,道:“都回去吧。”
所有僧人便鱼贯地入寺,只剩下一劫在那里呆呆地站着。
不!一劫并不呆!却见他咬牙切齿,脸上布满了一股阴气,眼里冒出一线歹毒的寒光!
风,吹动他斑白的须眉,洁净的僧衣,那根水磨禅杖,已经经不起他愤怒的挤压而变了形状。这时的一劫,仿佛夜枭一般,融入于黑暗之中,夜的清冷与怖惧,就像为他而生,带满了相洽的气息。
突然,一劫露出了一抹残酷的笑容,随又转成一声冷哼:“塞翁失马,是福非祸!哈哈,慕容世家,给我等着!”这时才发现水磨禅杖变了形,只见他很随意地拿捏了几下,竟然变回了原状!
须知要让这精钢锻造的禅杖变形已经不易,如此轻易地变回原来的样子,放眼武林中,只怕还没有几个人做得到。
却见一劫打理了一下情绪,随又变回安祥随和的老僧,闲然地回寺。
只剩下一片山风入林卷婆娑,吹荡着一个令人不解的问题——这一切,跟慕容世家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