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权威在如同羊圈一样的弥列之中是难以被打破的,就像是这样问题一样——所有人其实都知道如何能吃饱,在哪能吃饱。
但是没有人敢想,敢去做这些事情。
即便因此他们会永久地忍受饥饿,忍受痛苦,乃至于把这些带给自己的子子孙孙。
宗教的权威对于此刻的他们来说是绝对的,即便死后世界尚且处于一种未被证实的阶段,但人们依然把遵从教会的命令当作绝对的美德。
这种由【死后依然会形成一个产生痛苦的世界】为前提,人为用宗教故事制造的恐慌阶段尚未解除,也不可能得到解除。
希耶尔注视着那些沉默的人群,他们就像是牲畜一样贪婪地吞噬着沟槽中粗糙肮脏的食粮,无休无止。
天知道他们来到这个布道场之前究竟饿了多久,就像是希耶尔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会在多久之后因为暴饮暴食胃痉挛,紧接着伴随着并发症一起痛苦地死在街头。
下城区就是这么个地方,在此前,他也好,露泽也好,乃至于露玛丽和所有在这里“生活”过的人都清楚,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出路。
这种没有出路的痛苦前提锚定了所有人们的一生,而后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便会削减这种痛苦,这种对于解脱的迫切感让弥列的宗教拔地而起,难以撼动。
希耶尔不像露泽以前记忆中的克尔凯一样,对于【神】本身的信仰构筑成了他理论的篇章——他们这些人从未享受过所谓福音的荫蔽,那又何谈所谓的信仰与虔诚呢?
若非那些贵族掌握了神术,下来把他们这当试验场顺便清剿一下【尘埃】的叛逆医师们,或许就连希耶尔自己也只会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露泽是不会懂得这些的。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缓缓地走下台,手里缓缓碾压着粗糙干噎的黑面包,那些渣滓落到了地上,和灰尘融为一体,再也看不到踪影。
就像这个世界上活着的每一个人一样,活着是面包屑,死了之后也只会是灰尘。
如果想要对眼下这些宗教的奴隶进行驱动的话,希耶尔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一件事——
画比所谓死后世界更大,更美好更幸福的饼,并且拥有浅显但不现实的可行性。
这话其实如果让周烨他们总结起来也就几个字,让人们过得更有盼头一点。
一点就够了,毕竟他们这堆吊人哪来的盼头可言,每天不死在土里都算是谢天谢地……
“你们已经尝到了吃饱的好处,难道你们不想每天都能吃饱,吃的更好一点,吃上柔软的,里面不会有木屑和灰土的白面包?”
“你们不想喝到那些锅里不止有盐和几片菜叶子的汤水,吃到甜如蜜的蛋糕?”
希耶尔注视着所有人盘子里近乎枯竭的餐品,语气逐渐慷慨激昂起来:“为什么我们必须要承担着失去亲人挚友的痛苦,而那些上城区的人依靠着神与教会就可以安然享受这一切?”
不公平逐渐被他尽数点出,能够撼动宗教信仰的前提只有一个,那就是必须让这些人彻底明白,这个世界上总有比面包还要重要得多的事情。
“我们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也只有一件,唯独只有这一件!”他狠狠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木桌,那些吃光的餐盘伴随着用力的拍击也震动了起来,迫使所有人都下意识抬起头看向眼前的方向;
“只是让我们也能享受到神的奇迹而已,我们同样也是信徒,完全没道理必须牺牲我们的幸福去让另一些只是更有钱更有地位的人享受到他们本就拥有的东西吧?”
希耶尔一边说着,一边耸了耸肩:“你们看,这里曾经是【尘埃】的据点,那些人每天聚集在这里,就是为了让我们享受到与那些完全没有我们虔诚的人一样的待遇——虽然结果大家都知道,但是起码他们努力过。”
底下嘈杂的声音顿时止住,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希耶尔会如此直接地将他们所有人的罪行点出来,毫不遮掩。
他注视着眼下这些面露难堪的人们,毫不留情地继续开口道:“我们享用着他们的遗物,撕咬着他们的尸体,但最终我们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坠入了更深的痛苦之中——如果不是教会什么都没有做到,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和我共处一室?”
如果不是我们杀死了那些医者,但是我们希望得救的那些部分却丝毫没有被神迹治愈,我们还会在这里吗?
我们会反思吗?
“我不会说和那些神父一样优美深邃的句子,但是眼下,我们所有人的利益,所有人的面包都在被这些高等人侵犯,而你们现在吃的,拼命往嘴里塞的,也只不过是尘埃留下的最后余粮——我们再也没有更多的选择了,我们也不会有什么能失去的了。”
希耶尔叹了口气:“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举办集会,接下来,愿意和我一起为更多更好的面包奋斗的人留下,剩下的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原本不怎么紧实的木门突然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敲击声,许久未能清理的灰尘在这种庞大的震动下层层落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从坟墓里复苏一样,无形地攀升而起。
“开门!”门外的人十分用力地砸着脆弱的木门,“有人举报说这里有非法集会!”
无非是因为面包的问题,他们再度互相出卖,希耶尔毫不意外地看着眼前的木门,面色平静。
“咳咳……开门!教会检查!”
门口的人似乎被灰尘呛得不轻,猛地咳了几声之后,再度威胁起他们来。
“我警告你们这些贱民,快点开门,不然我就对你们不客气了?”
门外的人开始不耐烦起来,脆弱的木门似乎成为了最佳的发泄对象,更加沉重的震动逐渐瓦解着眼下这个小小的集会。
然而,门外的教士很明显还不知道,眼下这个集会可不是什么类似尘埃的低危害组织,他这个动作无异于掀掉这些步入末路的倒霉鬼的最后一张饭桌……
把他们手里最后的一块面包,夺走,狠狠丢在地上践踏!
下城区的人总是温顺的,但是这个温顺并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无下限地在痛苦旋涡之中被拉低底线,使得他们只要还能活下去,就能继续逼迫自己相信宗教的美好大饼。
但是现在,他们最后的饭碗,最后的底线被彻底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