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并不是不想告诉魔王,只是……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一路上看着魔族风调雨顺,蒸蒸日上蓬勃发展的景象,和我所在的国度完全是两个极端例子。
如此巨大的落差,我很难跟魔王他说明,或者说让他理解在我身上发生的状况。
不过,魔王虽然在某些方面随意得有些过分,但对于人心理的包容以及理解还是如此让人感到安心。
他并没有追问我有关于手臂的事情,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然和我说着没品的烂俗笑话,企图用那些老套的交友方式来加固我们之间的友谊。
其实不需要加固的,我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边是他提前准备好的无纹样金币——虽然魔王城这边的工匠已经快要闲到开始种地了,但那些问题还是被魔王一口气交到了我的身上,以此名正言顺地给我塞这塞那的。
完全搞不明白这家伙想干什么……
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我有些无奈地看向对面那双透亮到仿佛天空一样的湛蓝双眼,叹了口气。
“你就闲到这种地步吗?”
“我确实没事干啊,又不打仗,近几十年也没什么重大的发现,而各个领地也在蓬勃发展……”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漆黑坚硬的角直接蹭着细碎的发丝直接顶到我的脸上。
“起开。”
被他的角扎到脸的我很嫌弃地把对方推开,啧了一声,“作为国家领导人能不能有点正型,你都活了多少年了,成何体统。”
“一会儿,就一会儿……”他发出软绵绵的声音,“今天被几个家伙拉去开了个会,让我缓会儿……”
这家伙居然还真的有在认真工作吗?
在这个地方已经住了快半年之久了,我对于魔王的印象还停留在有事没事就揣着红酒和杯子偷摸出来找我的形象。
总感觉这家伙特别害怕寂寞……
有些无奈地托着他的脑袋往下面垫了个抱枕,我盯着落地窗外渐渐下沉的夕阳,忽然对于以往与这位神奇的领导人相处的人们产生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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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你想了解以前的那些家伙啊……”魔王的语气有些惊讶,“让我好好想想……”
“怎么说呢,虽然我不知道人类那边对于那些勇者是怎么描述的,但我见到的都是些不着调的家伙,很少有什么正经职业的。”
“啊?”
我回忆着王国里流传的那些勇者史诗,不由得咂了咂舌。
他眯了眯眼,忽地又笑了起来:“诶呀,不会人类对于第一任勇者的认知真的只有你们那些传奇小说还有口水歌里存在的形象吧?”
我没有回应独自一人乐呵起来的魔王,只是静静地思考起来。
“第一位来到这里的那个家伙啊,是个算不上出名的雇佣兵,平时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看见国王给的高额度报酬立马就冲了出来。”
魔王看着面前的大容量单把手木杯,露出了怀念的神色,“虽然说很贪财,而且粗鲁完全没有礼仪,离开了脏字就不会说话,但出乎意料的是个爽快单纯的家伙。”
“所以圣剑什么的都是假的啊……”回忆着炼金院一直怂恿我们的终极目标,我有些无力地咧了咧嘴,“亏那些老头子们还一直想要打造出什么神兵利器,结果都是画大饼吗。”
“然后是第二个,用你们的话来说,他是个盗贼,除却国王许诺的丰厚奖赏之外,他对于魔王城的珍藏也十分感兴趣。”魔王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一般,露出了略显恶趣味的笑容,“但是各种耍滑头溜过来后发现咱这完全没有任何符合财宝意义的东西呢。”
“真就没一个正儿八经的英雄呗。”我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啊……那种故事书中的勇者的话,还是存在的。”眼见我有些失望,他还是象征性安慰了我一句。
“真的?”
“只不过存在于很久之前,当我才刚刚上任魔王的时候所遇到的那位少年,应该是符合你们对于所谓勇者的定义的。”
“哇,那结果怎么样?”
“他回家种田了。”
“???”
看着我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他有些不满,“怎么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英雄退役之后也得吃饭的。”
“我是指,难道没有什么……”
“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没有什么小队后宫情节,也没有你们传奇小说里的那些逸闻趣事,他先前只是个村民,扛着一把最普通的铁剑就赶过来了。”魔王翻了个白眼,“那家伙简直不讲道理,搞不明白,我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抡棍子一样的用剑方法给抽飞了。”
抽,抽飞了……?
“没办法嘛,虽然我们大家都被揍了一顿,但好歹没有人员伤亡——屈于他的武力威慑,我们只能表示短期内不会进犯王国。”
历史的真相原来如此抽象吗……
我已经完全没有别的力气去说些什么了。
“没啥是光鲜亮丽的,勇者啊,王之类的,也不会看见小精灵来给他们送些超级无敌强力的武器帮助他们扫平障碍……虽然完全搞不懂第一任勇者的天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肯定也不会是什么特别正经的东西——我想想,有点太久了……”
看着皱起眉头苦思冥想的魔王大人,我带着厚重炼金手套的双手紧紧地扣在了一起,有些不知所措。
完蛋,我会不会因为知道太多东西回去就被国家给直接除掉吧?
“啊,对,他说叫耕地精通……草!”
反应过来的魔王直接骂了一句,看来可能刚刚才回忆起自己其实不是被剑法打中,而是……
最开始那位勇者是把剑当锄头抡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噗。”
我们两个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随后同时用手背蹭了蹭眼角。
“我啊,是家里的第五个孩子,前面有四个哥哥姐姐,后面还有三个弟弟妹妹。”
“嗯?”
“像我们这种平民是不会拥有姓氏的,而我父母的起名水平也不怎么样,所以家里的孩子直接从一排到五,按季节来分……我叫夏五。”
忽然听到我开始讲述关于自己的事,魔王显然有些惊讶,而我没有回应他错愕的神情只是继续讲述道:“家里真的过得很困难,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哥哥姐姐们只能早早地外出打工,甚至为了仅仅五银币的抚恤费,大哥直接加入了王国最低级的步兵队——对于王城的贵族而言,五银币只能买得起一块细润的奶油蛋糕,而他们日常所需的华贵衣物往往都是上百金币起步。”
“五银币,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已经是很多很多很多的钱了,多到能让我们一家能一个月都吃上饭……但是很快,大哥的遗体就被送了回来。”
“从那时起我就决定,不论如何,我都要有钱,要活下去。”我脱下了左手的炼金手套,上面嵌入了各式各样像是管道一样的细金属丝线,在肘心处分布着算不上小的密集孔洞,“很幸运,我觉醒了天命,虽然我完全记不清那是什么,但是炼金院的学徒只有拥有天命的人才能应聘,那是每个月能拿五十个金币的工作。”
“用白得来的天赋换一份工作,然后在下工和同期打赌的时候输掉了,于是就过来当了这个勇者……”
“这就是我的故事。”
“……怎么忽然想说了?”魔王不想把气氛带得过于沉闷,只是一转话题。
“听你说着那些故事,我只是……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我用力地伸展着左手掌,有些无奈地看着汇聚在指尖与掌心的金属丝线,叹了口气,“我当时嚷嚷着要当贤者,把魔王打得落花流水。”
“那,你想成为贤者吗?”
“哈?”我带回链接式的炼金手套,眉头高高挑起,从里到外都打满了大大的问号,“那只是小时候的玩笑而已……”
况且,这份炼金术的能力就是通过转换我的天命而来的,我哪里会什么魔法……
“那个勇者用锄头都能把我抽飞。”魔王朝着我伸出了手掌,“不过是转换术式而已,想要拆除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等等,那岂不是你们早就知道魔力这种东西是唯心诞生的量体吗!?”回忆起自己最开始被坑过来的理由,我的表情开始扭曲起来。
“魔素啊……那不是空气里的一种物质吗?”魔王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们不会还在弄魔法女神的那一套吧?”
“炼金院我%……¥#¥%#”
没有理会我那布满怨念的碎碎念,魔王继续开口道:“要当贤者的话……得有个好听的名号吧……”
“对了,第一位勇者和我说过,他们那边的俗语喊五叫……伊浦西隆?你叫这个怎么样?”
“那不还特么的是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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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您都说了不下十遍这个故事了……”
带着白色法师帽的男孩有些不满地举手抗议,“如今您都是学院的校长了,就别老回忆过去好好教书啊!”
“臭小子!要尊老爱幼!”
我呲牙咧嘴地撸起袖子,握紧手里的法杖,毫不犹豫地就朝他的头抡了过去。
“救命啊,大贤者打人啦,还有没有王法啊!”
他跑着跑着,就被另一只手给拎了起来。
“嘿,又在教训孙子啊?”
蔚蓝色的眼眸笑眯眯地看向我,其中的嘲笑意味丝毫不减,“老这么对孩子会加重叛逆期的哦。”
“我都多少岁了他还这么气我,不抡他几下岂不显得我已经人老力衰。”
我喘了几口气,恶狠狠地揪着男孩的耳朵拖了过来,“你给我等着,等你爸回来了我让他收拾你。”
男孩哭着跑房间里去了,我拖过凳子,深呼吸平复我的心情。
“好久不见,魔王大人。”
“嗯,好久不见,伊浦西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