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谅干咳一声,他那不太纯洁的小脑袋里确实转过这样的念头,但天地良心,问这个问题的本意绝不是冲着这个答案去的,道:“唐主任,你误会了!”
唐叶没搭理他,整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正当温谅寻思着是不是说点什么打开一下尴尬的局面,她突然道:“你是不是还想问我跟于书记是什么关系?”
温谅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确实好奇过,也猜测过,但不代表他一定会这么直白的问出来,忙道:“你真的误会了……”
唐叶淡淡的阻止温谅解释,微微叹了口气,神色怅然若失,道:“我跟庄少玄确实认识很多年了……”
她的声音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仿佛从高山云雾处慢慢传来,道:“六七年前吧,那时候他已经是黄淮省赤霞市下面一个名叫丹华市的县级市市长,是当时黄淮最年轻的正处级干部,不仅人长的英俊潇洒,魅力无穷,而且治政有方,作风强硬,不知是多少妙龄女孩的梦中情人。而我呢,还只是赤霞晚报的一个小记者,刚参加工作不久,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热情,对社会也充满了小女孩式的幻想,总以为只要努力去奋斗,会有一天成为全国知名的大记者。所以不管什么采访都抢着干,苦的,累的,偏远的,得罪人的,没有油水的,别人不愿意接的,我都毫无怨言的去做到最好。”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这个社会是很现实的,不是你付出了多少就能得到多少,不会拍马屁,不会讨好人,甚至对某个领导的性暗示视若不见,在报社的处境可想而知。记得那年,哦。大概是88年吧,丹华发生了一起大规模拐卖人口的案子,官方已经结案了,但晚报的领导觉得做一个跟踪报道会是很好的新闻点,准备派人过去。可那个村庄在大山里,道路不通,条件恶劣,又遇上了半个月的大雨,足足几十里泥路要穿着及膝的雨鞋走过去,大家都不愿意接这个活。所以没有悬念的落到了我身上。”
“有相熟的同事劝我找找领导说情,说那个地方民风恶俗,男记者去都够呛,我一个女孩子单独去不安全,况且路上也不好走,说不定夜里困在半途,才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是傻姑娘,觉得既然领导发话了,还是克服困难尽力去完成任务。第二天天还没亮。装了两天的干粮就一个人出发了。”
唐叶的眼眸中露出几分对过往的自己的笑意,好像又看到了那个时节的那个女孩,聪明,上进。单纯,却无法融入这个狰狞的社会。
“前面的路还好走,先坐票车,再换三轮车。顺顺利利的到了。可到了那几十里泥路,就没有车能进去了,只能靠自己一步步的走。十几天的大雨早把土路变成了沼泽。每走一步都要花费极大的力气,还没走一半我就累的坐在路边的泥泞里,浑身又酸又痛,眼看着天要黑了,周边又没一个行人,心里又急又苦,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我还从来没有像那样毫无顾忌的嚎啕大哭,哭的连什么时候身边来了七八个人也不知道,只听到有个声音在对我说:‘同志,别急,没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然后还递过来一块灰色的方块手帕……”
唐叶看着温谅,低声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庄少玄!”
温谅柔声道:“能在那个时候遇到他,我真心替你感到高兴!”
当你绝望的时候,也许不需要多少的帮助,仅仅一句温暖的话,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可以让一个人走出低谷,重获新生。
对唐叶来说,在那一刻,这个人是不是庄少玄,其实都无关紧要!温谅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不会因为跟庄少玄不对付,就不问是非对错的一黑到底!
唐叶笑了,这一笑美艳不可方物,道:“温谅,你或许不是君子,但至少坦荡,比我认识的大多数男人都要强上许多。能做你的朋友,一定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温谅微笑道:“愧不敢当!”
“接着说吧,庄少玄一行人是因为连日大雨特地下来摸底各村镇的危房排查情况,知道我是晚报的记者,便邀我和他们同行。隔了这么多年,想起这一夜,我还常常在问自己,遇到他到底是对是错?要不是偶然遇到了他,那一夜会发生什么事,连我自己都无法预料。但同样是这一夜,如果不是遇到了他,我的人生或许跟现在完全的不同……”
唐叶的话语中透着挣扎和迷茫,温谅静静的道:“可人生没有如果,对不对?不管后来发生了什么,至少那个时候,你很安心。”
“是啊,你说的是!”唐叶笑了笑,接着道:“这是我们第一次交集,一天一夜,我见到了一个兢兢业业、用心做事、不惧艰难、事必躬亲的年轻干部形象,而他在丹华的三年,也是丹华发展最快,民风最好的三年。”
“之后又因为工作的原因,我跟他见过四五次,慢慢的熟识起来。偶尔我去丹华,他来赤霞,也会抽时间在一起吃顿饭,他言谈有趣,举止文雅,又细心体贴,无微不至,很容易让你产生亲近感。时间久了外界就有了流言,我曾担心会对他影响不好,可他都大笑着让我不要杞人忧天,说谣言止于智者,无须理会。而我在报社的处境莫名的开始好转,那个一直纠缠我的报社领导也被调换了岗位。但这些事我从来没有跟他抱怨过,一个字都没有,但他却都无声无息的帮我处理了。这样一个人,很难不让女孩心动,不是吗?”
唐叶自嘲的笑道:“如果时间能停留在那一刻,该有多好……”
温谅到目前为止,对庄少玄的所有了解,都来源于不同的人的不同描述,但他也许比他们都更加的了解庄少玄,因为从某个方面来说,他和他。有着许多相似之处。
庄少玄能在唐叶身上花费这么多的心思,却又不是为了发泄自己的**,那么一定是有更大的图谋。
“后来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持续了快一年吧,他跟我谈风土谈人情谈工作谈理想,却从来没有涉及到男女之情,起初的那份心动还没有变成喜欢,也就渐渐淡了。正当我以为就这样一直做朋友的时候,有一天他来赤霞请我吃饭,席间说起即将离开丹华回京城工作。新单位是国家计委发展规划司,任副厅级巡视员。我是那时才知道原来他的父亲是谁,才知道这个认识了一年的男人竟是名副其实的大人物。”
“但也仅此而已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离我的生活毕竟太远,我衷心的祝福他从此平步青云,只当这顿饭是两人最后的饯行。可他却突然问我愿不愿意离开黄淮到江东工作,还说他在丹华这几年得罪了一些人,要是他走了之后,我没人庇护。难免会被人故意刁难。虽然那时我已经在晚报立足,但我明白,正如庄少玄说的那样,离开了他。我根本无枝可依,处境绝不会比刚开始的时候好多少。而另一方面,江东是我的老家,父母朋友都在那边。赤霞这几年的工作经历对我而言痛苦大于快乐,如果不是因为有庄少玄在,很可能早就坚持不下去了。所以经过短暂的考虑,便答应了他。”
“没多久我的工作关系转到了关山日报,而他也交接了丹华的工作,回到了京城。在关山日报工作了两个月,有天下班和同事们走出大楼,突然看到他站在外面,说要带我去参加个活动,我懵懵懂懂的跟他去了,到了那里才知道原来是省计委举办的一次招商答谢宴,省市的主要领导全都出席。也是在那里,庄少玄介绍我认识了于培东。”
“也许是女人的敏感吧,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觉得于书记看我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温谅,我从来不妄自菲薄,对自己的条件也有自信,身边也不缺男人的追求和追逐……”
温谅笑道:“这一点我可以证明!”
唐叶却没有笑,声音也开始变得淡然和冷漠,道:“但我也有自知之明,连庄少玄跟我认识了这么久,都从来没有什么非分的要求,更别说于培东堂堂一个省委书记。他们这样的人,如果真的急色,又岂会少了漂亮的女人?所以我以为是自己多想了,可庄少玄却有意无意的向于培东说明我的个人情况,于培东笑着听了,勉励了我两句,便借故走开了。”
“离开了宴会,庄少玄显得很是兴奋,告诉我在发展规划司的工作只是过渡,要不了多久会来江东省计委做副主任。还说其实并不是非要来江东省任职,只是十分想念跟我一起相处的那些时光,但于培东好像跟他背后的势力不是一个派系,要来这边工作困难重重,希望我能帮他一把……”
温谅伸手过去,在唐叶已然冰凉的手背上轻轻的拍了拍,道:“你能帮他什么?再说了,如果真要用女色,蒲公英里比你合适的不是大有人在?何苦在你身上费这么多的心思?”
“那时候的我又哪里会想到这些,”唐叶眼神闪过一道讥嘲:“也是许久之后,我才知道,庄少玄选择我的唯一原因,不是因为我比别人貌美,只是因为我的长相、气质及谈吐跟于培东的亡妻有六七分的相似!”
温谅恍然大悟,庄少玄这一手玩的极其巧妙,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真是用心良苦,谋虑深远,让人不得不说一个服字!
于培东的家事一直是江东官场的一个大八卦,他十几年前正当壮年时丧妻,据说跟妻子青梅竹马,十分恩爱,结婚多年从没红过脸,相敬如宾,却因为一场车祸天人两隔。之后十年,于培东没有续弦,直到四五年前悲思渐去,又考虑到身体原因和仕途前程,才在领导的关怀下另娶了一个丧偶的大学教授,但彼此之间感情应该极淡。
而唐叶刚才那句“于培东好像跟他们不是一个派系”所包含的信息量极大,不是深谙国内局势和人物背景的人也许听不明白,幸好温谅两世为人,这一世又或多或少的牵扯了进去,所知要比普通人多的多!
于培东去年九月到京城参加十四届五中全会,会议结束后滞留京城半月未归,引得江东上下动荡不安,不知多少人起了别样的心思。而青州周远庭的强势蛮横,许复延的隐忍不发,其实也都与此有关。
究其根源,还是因为95年初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最高层的政治洗牌,京系的两大支柱被连根拔起,明里暗里的余波更是不知牵连到了多少人。而于培东作为老京系在地方上的干将,却能身处漩涡之内而最后安然无恙,让江东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彻底摔碎了一地的眼镜。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早在对京系动手的几年前,身为军师和大脑中枢的庄懋勋就开始对京系在地方上的势力开展了全面的攻略,而作为他的独生子,一向被寄予厚望且表现惊艳的庄少玄显然被赋予了最艰巨的使命——于培东这根骨头,可不是那么好啃的。
从古到今,所有的权力斗争莫过于此,欲除主干,必先剪其枝叶,庄懋勋被对手们称为老狐狸,以智计见长,这些手段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而京系这十年何等嚣张,实力何等雄厚,却一夜间被人犁庭扫穴,没有几年的铺垫,真是鬼都不信。
而唐叶,不过是庄少玄向于培东投石问路,表明他的态度和用心,其实跟唐叶本人的关系不大!
但仅仅这一记敲门砖,竟能让庄少玄用一年的时间去埋线,去布局,真是让人想想都不寒而栗。
“我答应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很随意的告诉我,只要多找时间跟于书记汇报工作就可以了。我听的莫名其妙,我一个小小的记者,能有什么资格跟于书记汇报工作,可没想到几天后,一个比较重要的会议,省委宣传部的一个领导点名关山日报派我参加……我才知道,原来许多事都由不得我,也不在我的见识之内。”
(关于庄少玄个人经历的时间线,可以回顾第四卷第一百一十八章)
(这个坑是本书开篇就已经挖好了,没印象的朋友可以找找看。不过对我来说,能在二百万字之后做到前后无缝衔接,个人感觉很有成就感)
(不过根据惯例,凡是我觉得不错的章节,结果都比较惨痛,还是慎言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