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很大很大,因人口流失,城内北部区域开垦出大量的水田。
一万多军队,是无法填充江陵城墙防线的。
城内官邸,刘琦的主簿杨虑躺在病榻上咳嗽不止。
新来的医师颤巍巍为杨虑检查,医师脸色很是难看。
病房外走廊,甲士五步一岗。
刘琦神情阴翳,穿戴内甲,双手负在背后来回踱步。
先一步返回江陵的王威此刻就站在身边,他在关中开了眼界,此刻如立柱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从事许汜也是神情阴郁,杨虑不知不觉中染疫,这说明他也有这个染疫的可能,刘琦也有可能。
不将下手的贼除掉,今后就没有安宁的日子可言。
不多时,医师从病房走出,转身关好门,对迎上来的杨仪微微摇头,就快步去见刘琦:“将军,主簿乃不治之症。若是快速运往关中,或许还有些希望。”
李封的名声是很大的,五百余重伤兵救回四百多,这是很恐怖的治愈效率。
有李封随军,本就高昂的士气还能再涨。
许汜轻轻挥手,医师识趣告退。
刘琦问杨仪:“去关中还有一线机会,早作决定。”
杨仪长拜:“愿往关中。”
十四岁的杨仪回应之际眉目阴鸷:“若兄长无救,仆再回荆州时,必引兵马同行。”
许汜上前轻拍杨仪肩膀:“出了这门不要再说这种话,大丈夫可以复仇,不必言于人知。”
“是。”
杨仪应一声,这报仇就得杀三族才能解恨。
他哥杨虑是神童天才,对方有可能会追杀,将他兄弟近支灭族。
见杨仪态度明确,刘琦扭头看王威:“点选百人,护卫威方、威公兄弟星夜北上。”
“喏。”
刘琦又取出一迭帛书递给杨仪:“到关中,将此书交付黑镇北,他自会妥善安置你兄弟二人。”
“是。”
杨仪应下,也没心情道谢什么。
刘琦这才离开官邸,返回自己的伏波将军府。
伏波长史赖恭与他离心离德,伏波楼船司马吴臣也态度有变。
将军府内的荆南人几乎明确反对袁谭接管交州,这让刘琦气恼之余又很庆幸这些人暴露了。
到现在,终于理解父亲为什么那么苦恼了。
荆南人为了讨价还价而采取的不合作态度,让刘琦开始欣赏黑熊的诛三族手段。
但他也知道,黑熊诛三族打破了某些底线,这才引发了荆州人的集体癫狂。
将军府内,刘琦落座后:“贼人手段恶毒,我绝不会轻饶。”
他目光落在乱世经验丰富的许汜身上:“公久历四方见识广泛,可有计较?”
“主公,臣以为当召吴臣问话,何去何从,他今日必须给个说法。”
许汜态度明确:“长沙人曾与老主公相持数年,于主公而言,吴臣不可轻信,也不可不信。还是召来问话,给他一个机会。”
“好。”
刘琦说着闭上了眼睛,许汜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长史告病数日,还请主公另选贤明。”
赖恭要走,那就切割完毕。
刘琦对赖恭还是比较尊重的,也不想走到现在这一步。
可荆南人铁了心要吃交州、南海最大那份红利,刘琦是真没办法。
这不是劝说袁谭妥协就能糊弄的事情,交州人想要一个强势、有名的人物做州牧,图的不就是这个强人可以稳定内部秩序,也能对抗外部的欺压?
如果袁谭现在答应了,就任后要么毁约,要么被交州人驱逐。
刘琦对南海的商贸利润也是眼馋,袁谭就任后,给他分润一些,他轻易能多养两三千常备士兵。
放任赖恭这些荆南人,到时候连汤水都不会给他喝。
吃着南海商贸红利,荆南人会迅速壮大,会更难制衡。
不管从短期还是长期,刘琦都要反对荆南人的扩张。
所以赖恭要寻死,就让赖恭死。
刘琦想了想,就说:“我欲征辟零陵刘巴刘子初为长史。”
“刘子初若来,荆南无忧矣。”
许汜当即同意,刘表征辟刘巴数次,刘巴理都不理,始终待在零陵担任郡吏,从户曹史、主计再到现在的主簿,关键岗位都走了一遍。
论对零陵户籍、税赋资料的掌握,没人能超越刘巴。
一个人的影响力不能只看他的官职,刘巴的名望影响力早已经不是郡县官职所能约束的了。
当即拟定文书,选拔使者,乘船前往零陵征辟刘巴。
而许汜派人召见楼船司马吴臣之际,也来找到接管将军府护卫的王威:“吴臣交际广泛,朋友众多。今番驱逐,此公势必忌恨主公。与其等他纠合党羽,不若庭间安排刀斧手,乱刀砍杀。”
王威拒绝:“若有主公手令,末将不敢不从。”
许汜就说:“荆南之士今番挑衅,就因主公待人宽厚,彼辈欺主公宽厚,不会拿严法治他,故这般放肆。杀吴臣一人,可令千人醒悟。”
王威听了还是摇头:“许公,末将唯主公手令是从。”
“好,老夫这就去讨手书。”
许汜甩袖而去,王威看着许汜背影紧皱眉头。
真动手把吴臣杀了,杀就杀了,他相信刘琦不会多说什么,会接受这种既定事实。
可许汜今天敢当庭袭杀吴臣,以后就敢杀其他人。
许汜快步来询刘琦,却换了个说辞:“主公,吴臣向来桀骜刚猛。若是庭间生变闹出动静,恐难慑服荆南之人。”
刘琦听了疑惑,也觉得许汜的顾虑有道理。
吴臣如果跳脚谩骂,肯定有损威仪。
到时候就是喊来卫士抓捕、处死吴臣,也会惹人笑话。
杀个人都杀不利索,本就是个笑话。
刘琦思索,出乎许汜预料,直接问:“吴臣……先生是想做什么?”
见许汜默然,也没有开口骗他,更没有解释。
刘琦见自己猜对了,就说:“今先生假我之名召见吴臣,他知我性情柔弱,其人左右规劝,也难阻吴臣。先生再假我之名处死吴臣,我之名誉损无可损,可先生今后恐难全身而退。”
“多谢主公关怀。”
许汜拱手长拜,讲述自己的理由:“臣虽不知害杨威方之人,但有嫌疑的也就那么几人。若吴臣性命不能劝阻他们罢手,为主公安全考虑,还请行雷霆手段。”
“嗯。”
刘琦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剑递给许汜,也不再多说什么。
自王威率军返回,刘琦就更换了全部的护卫和奴仆,就连厨师都换了,换成了手艺粗糙的军士。
刘琦生活起居各方面的人都换了,许汜也不例外,从王威那里借了个十人队。
拿了刘琦所给的佩剑,许汜当即去找王威。
王威明显有些不相信,反而劝许汜:“先生,主公仁厚之名传于当世。今日之事,会使各方生出忌惮、猜忌之心,这会埋祸于未来,还请先生三思。”
“我知道。”
许汜咧嘴笑了笑:“所以这剑,是我偷来的。”
说着敛笑:“杨威方尚且不能自保,更别说我这种人。是他们选择不死不休的,我只好应战。此间事了,我就北上关中,去投镇北将军。”
杨虑是谁?
南郡神童,几乎是未来荆襄士人的领袖。
这样的人,都被谋害。
如果失败,许汜不认为自己能活着离开荆州。
见王威还站在那里,许汜就说:“主公若不能为杨威方讨个说法,今后谁敢为主公分忧解难?吴臣又能有几成无辜?我知道将军顾虑什么,此事我敢担保,镇北将军不会在意。”
席间杀人,这种事情影响太恶劣了。
王威是打心底不想刘琦沾染这种恶名,这会引发其他人的警惕和抵触。
未来如果投降其他势力,也很难获取对方的宽容,极有可能被隐诛。
杀人的方式太多了,王威不喜欢这种高效率、高代价的手段。
犹豫片刻,王威才说:“主公与北方之盟,之所以能维系,皆在主公宽厚仁善,能获取镇北将军信赖。这信赖不存,未来主公如何立世、存身?不过先生愿意承担恶名,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希望先生能向黑镇北说明白。”
许汜这才露出笑容,也不言语,拱手长拜,目送王威离去。
不多时,吴臣就来了。
许汜出迎,引着吴臣入内:“吴司马来的怎么有些迟?”
吴臣总不好说自己被僚属劝阻,就笑说:“职下坐骑年老又,故来的迟了。”
“吴司马这等言语是意有所指呀!”
许汜笑呵呵,展臂引路指着马厩方向:“也是巧合,主公得镇北将军赠送好马数十匹,召见吴司马,正是为了分赐好马!”
吴臣闻言眉开眼笑,笑容露出牙齿:“这……怎么好意思?”
黑熊送给刘琦的好马,市价最低也要五十万钱。
虽说吴臣是楼船司马,可这只是个过渡,未来大部分生活、行动还是需要良马代步的。
一匹好马,就是第二条命。
“军中营督以上,皆有一匹好马!”
许汜露笑说着,抬手拍拍吴臣肩膀:“吴司马不妨先选,稍后主公说起,我就命人牵来司马看中的马。”
吴臣立刻道谢,只是姿态矜持。
他也看出来了,这批良马来的时候不赐,现在才赐,分明是想用这马拉拢他。
可一匹良马多少钱?
一个郡守的位置,又多少钱?
见吴臣矜持模样,许汜边走讲述着这批良马的特征,很快引着吴臣来到马厩,指着马厩中单独喂养的几匹好马:“吴司马,中意否?”
吴臣就问:“先生,可否试骑?”
“这自是可以的,司马不要闹出太大动静,不可让主公久等。”
许汜说着退回门口,对喂马的小吏说:“去牵马来。”
吴臣闻言去看小吏,此刻许汜大步后退躲到门另一头,两名守门的甲士转身持戟对准吴臣。
吴臣脸色大变:“先生这是何意?”
“蒯越、桓阶通贼!”
许汜盯着吴臣,喝问:“欲献荆州于曹贼,你可知晓?”
吴臣脸色又变,右手按倒剑柄猛地拔出,指着许汜,狞声:“我要见主公!”
许汜也拔出剑,遥遥指着吴臣虚刺:“杀!”
围住吴臣的甲兵持戟而进,十几人步伐不疾不徐,轻易格挡吴臣劈斩的剑势。
很快就将吴臣逼到马厩的立柱处,吴臣避无可避大喊一声正要拼命,立刻就被十几杆铁戟齐齐扎死。
许汜旁观这批甲士,虽然跟着王威去关中没有经历过大战历练。
但精气神与去关中前有本质不同,明显更适应这个乱世了。
杀死吴臣这样重量级的人物,既不激动也不胆怯,用最稳妥的方式达成了目标。
与这样的甲兵共事,许汜才觉得自己突然年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