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间,又是雾气弥漫。
泾水渠口附近,舟船连成浮桥。
黑熊驻马侧旁,看着牵马过桥的杨秋部吏士。
泾水流量大,杨秋这里还需要浮桥。
而白渠北岸的段煨所部前锋都是骑兵,抛弃辎重营帐纵马跃入渠水,得以渡河。
等雾气散尽时,新的联军驻屯于池阳城西。
“大人……”
不时有中箭受伤的弩手被运输下来,只要重弩空下来,就有青州兵接过,前去挡箭牌处跟守军对射。
马玩登城顾望,就见远处上游泾水浮桥处又有军队渡河。
这种攻城方式并不算少见,昔年南阳黄巾军困守宛城,汉军就是用声东击西、土垒成坡的战术破城。
但也不需要着急,四条壕沟正向池阳推进。
思索着,他勾勾手指头,让舞妓来到身边,能感受到她的颤抖:“喂我饮酒。”
跟白天一样,黑熊不主动提战后关中秩序的规划,这些人也不询问。
庞德看完图纸苦涩做笑,将图纸还给郭泰。
攻城器械要造,壕沟、土坡也要做。
帷幕前的空地上,阎行、张横部曲解除武装,只发了盾牌与挖掘工具,正开挖壕沟。
段煨侧身看黑熊,开口:“如今已发箭书,马玩不为所动。不妨使程银也发箭书,以绝马玩之望。”
郭泰还端来的一盘泥,已经塑造了大致的城墙轮廓,他指着城墙、地面夹角处说:“池阳墙高一丈七尺,开挖四条壕沟所得的土,足以填充攻城土坡。大约明日午间左右,就能填充完毕。”
天色将暮,城西区域引燃一处处篝火。
丢了金酒杯,取出两卷帛书:“小的这卷你务必藏好,不能被其他人知晓。大的这卷能让你活着见到虎牙军,待在府邸内不要走动。”
这部分青州兵是泰山强弩,一并混编到了青州兵体系里。
弓手对射的时候,哪一方怕死,哪一方就注定被压制。
一名使骑勒马于帷幕前,大呼:“镇虏中郎将程银求见!”
现在开城,能保全城中大多数人。
虽说这些人穿戴重铠,箭伤难以深入,属于好养的伤势,可谁也不知道守军的箭矢到底是正常箭矢,还是毒箭。
落在他们手里,死亡不仅仅是终结。
城墙每高一尺,需要的土方量都会增加许多。
都是老兵,不会轻易发射箭矢。
至于开城请降,岂不是让虎牙军难做?
乱世浮沉混了这么多年,马玩很清楚也很理智。
黑熊就嘱咐说:“营中吏士已经娴熟于阵列,闲暇时可以操演攻城。还有明日不急着破城,我要看看车的效果。”
说罢,马玩独自饮酒。
明亮如昼的同时,舞妓一袭贴身暗青纱衣也感到暖融融的。
随即帷幕内只有舒缓的鼓声节奏,黑熊不开口说话,其他人也都耐心极好。
例如当年宛城之战,难道城上的黄巾军就放任汉军建造土垒土坡?
肯定要进行压制,可压制失败。
拿下马玩,全取冯翊,才能让这个联军具有威慑力。
羊汤泡着麦饼,饱餐之际,这些人也畅聊起来,开始展望未来。
开挖掘进壕沟的同时,这些俘虏也搜集周围木料,在壕沟两侧搭建挡箭板。
只是黑熊对人力牵引、扯动发射的投石车越看越觉得别扭,一个投石车需要十几个人拉扯绳索提供动力,让他感觉有些繁琐和浪费人力。
只有等他们知道壕沟是为了运输沙土后,才会真正绝望。
舞妓见马玩示意,也只能点头,她会将小的那卷贴身藏好。
这种情况下,黑熊也不着急。
伸手捏了捏她鹅蛋脸,马玩神色也是复杂,脑海中各种思绪翻滚,甚至想将她一起带走。
随营的工匠也开始制作攻城器械,张横只是联军的开胃菜。
池阳已是绝地,马玩如果不识趣,有的人会让他识趣。
相持时间越久,虎牙军的威慑力、话语权也会衰落。
现在城外士兵没有参与攻城,在瓜分城内战利品时是没有发言权的。
三人围坐在火堆处,郭泰手里拿着一把细小木条,看成色应该是新劈的。
黑熊说罢就去看帷幕前一名军吏,这人快步而出抓住空闲的马匹返身而上,就去找程银传令。
郭泰说罢则开始用小木条、木片搭建出一条地上甬道,这条甬道两侧、头顶都是木料封闭。
他看黑熊:“渠帅,关中土质易于挖掘,今后若是攻拔关东,若遇坚城,不妨以木材建设甬道。以甬道运兵到城下,再起土垒遮蔽左右两翼,与城上弓手对射。我军土垒越高,弓弩手越占优势。”
轮番休息的俘虏继续开挖壕沟,黑熊也换了一队青州兵过来值守阵地。
庞德很好奇探头来看,郭泰见黑熊对他笑了笑,就将图纸递给庞德,庞德立刻就感受到了这种笨拙战术的压迫力。
他最爱的舞妓在厅堂内展现舞姿,厅堂两侧点亮了数排蜡烛。
可惜目前没人能替代甘宁守潼关,否则云梯造好,重甲强攻即可。
郭泰接过图纸连连点头:“就是这样,我军不怕轻伤。守军被围药材用一些就少一些,纵然不攻城,以土垒弓手压制,也能使守军趋于窘迫穷尽。”
只有悍不畏死的弓手,才能真正压制对方。
就连梁兴生育了孩子的妻妾也都放过,那些没有生育子嗣的妾室、侍女则从梁兴宗族那里剥离。
城内,马玩府邸。
只是想顺路让段煨、杨秋这些人看一看,让他们知道虎牙军不仅仅是蛮勇冲杀,还掌握了攻城器械的制造。
他不清楚李堪、侯选的家人情况,可他知道虎牙军只是杀了梁兴,没有诛连梁兴的子嗣宗族。
拿下马玩,才能着手就马玩遗产分割来确定话语权。
马玩的头颅,能有效增加他的话语权。
对射初期,伤亡是很大的。
说罢他取出一页竹纸,捉笔就绘制了未来攻城的图纸。
哪怕程银、成宜率骑士先抵达战场表态,射发劝降箭书后,马玩依旧不为所动。
悍不畏死。
到了如今这一步,马玩还在期盼河东袁谭。
但他们的将军依旧陪在黑熊左右,一起观看俘虏开掘壕沟的进度。
各方将领、主要头目都在,尤其是段煨这边,昨完才骗着哄着杀了张横,黑熊放段煨归营,这老头儿也不见得敢回去。
经历了那么多,他不怕其他同级别的将校、军吏,最怕的是底层士兵。
只要普通士兵别参与进来,那他的家人、亲戚,还能有相对不错的归宿。
否则城外士兵戾气暴涨,又因攻城而自恃功劳敢为所欲为时,那黑熊、段煨想保护他马玩的家眷,都是有心无力。
“待压制城中弓手,则填塞护城河,以土垒成坡,进而破城。”
简单来说,就是告诉他们,别指望城池能保住他们的命。
河东援兵不来,等到城破,那就是杀全家的遭遇。
黑熊坐在主位,右侧是钟繇,左侧是段煨,段煨下首是杨秋;钟繇下首是庞德。
现在青州兵配备了步槊、重铠,也可以执行弓弩对射、压制战术了。
越是没有技巧的战术,发挥出来后,越是难以躲避。
壕沟长度也就百步左右,挖掘到城下后就像一个‘而’字一样,方便吏士快速、安全的通行,能将一袋袋沙土运到城下,堆积做坡。
城下,帷幕之中。
而从午后开始,包围池阳的各军才散去,都贴着泾水东岸扎营,以便获取物资补给。
杨秋这时候站起来拱手:“将军,末将愿为程银担保。”
对新造的投石车,黑熊也没抱什么希望。
抵达挡箭牌处,一个个都在等候可靠的射击机会。
现在双方士兵没有经历过攻城血战,城外士兵的戾气有限。
更恐怖的是,哪怕持续有人中箭退下来,依旧有青州兵争抢着上前。
“老将军言之有理,今日意在展示我军之盛,若难以劝马玩自戕,也能激励城中义士举兵。”
帷幕内,烹煮羊汤。
吃掉马玩之前,任何的谈判,对他来说都是亏的。
掘好的壕沟上空也会覆盖木材做支撑,再上覆盖草束、黄土,彻底将壕沟隐匿起来。
对于关中统一,现在一个个似乎充满了喜悦。
这种念头若隐若现,马玩挤出笑容:“我给黑虎牙写了一封信,你交给他,能让你衣食无忧。”
几乎是一种掌握杠杆力学的本能,就将车改成了配重式投射车。
在马玩的认知里,今夜就是最好的时机。
而让他骇然的是,黑熊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对这极有可能彻底折损的五十名老兵毫无情绪波动。
只是马玩有些看不懂城外的壕沟,下意识以为是要挖地道攻城;他如此看,城内守军也是如此看。
舞妓不忍心,彼此之间感情复杂,到了眼前这一刻,反倒很是舍不得。
这种情况没有相持多久,因为庞德节制的一些老兵也自发结队上前去压制守军。
一些俘虏已经开始将挡箭板立在城墙下十几步的位置,部分青州兵内的弩手穿戴重铠,主动上前与城上弓弩手对射。
马玩饮着酒,开始思索河东方面救援自己的可能性。
所以按着记忆,改进的图纸。
所以一样的战术,交给不同的部队,执行效果完全就是两种。
因为是可移动的投石车,所以整体并不算高大、沉重,所投弹丸也就两三公斤的样子。
梁家的财富也都收缴一空,好像还拨下了一些水田。
“报~!”
出于各种警惕,这些将军更像是人质,留在黑熊这里宿夜。
“好好活着,我现在很是恼恨阎行、钟繇,其次是段煨、杨秋、张横之类。”
死自己一个,还是死自己全家,这对当事人来说永远是一个困难的选择。
段煨稍稍数了数,天色将暮之际,前后抬下来大约五十人左右的伤兵。
再好的战术,是需要士兵去执行。
对此段煨这些人也不着急,或许池阳坚城,在他们眼里,不是虎牙军能轻易攻破的。
青州兵中本就有参加过官渡战役的士兵,刘晔也送来了霹雳车的图纸。
现在也真没什么好聊的,彼此之前又不熟。
今天以挡箭牌与城内对射,青州兵位于低处,对射时属于劣势,吃了大亏。
后半夜时这些人终于忍不住入睡,黑熊才有空与郭泰、庞德进行攻城会议。
黑熊理解了郭泰的用意:“木料搭建甬道能节省时间,再起土垒压制守军弓手,随后再起土坡……干脆这样,土垒后方之两侧,再建立栅栏,如此夜间也可驻屯吏士。”
近几天虎牙军围城后,马玩的消息渠道已经断绝。
如进攻华阴时,甘宁所部就顶住了初期的伤亡,成功压制守军的远程部队。
再详细的事情,他就没法打听了。
如果城外有一道与城墙平行的土垒,高出城墙半丈,郭泰有信心射崩守军。
可若让庞德自己来执行这个战术的话,光是土垒弓手压制守军一事,他就有些困难。
马玩这才满意,阔步走出府邸,门前百余甲士等候,都是他的亲族乡党。
这些人默默无声,簇拥着马玩登上城头,等待天色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