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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命运是如此奇妙,所谓君以此兴必以此亡,按常理,明军的辎重不可能轻易留给敌人,只要他稍有清醒,就该疑心寨子里面必然暗伏杀机,但是,他从前和明军多次交手,那些欠饷数个年头,被长官们盘剥的毫无心气的明军对敌时丑态百出,无数次的得手将他养得大意了,他没有料到,明军之中有神甲营这等不欠饷的异类,是从前一路坦途,葬送了今日。
林丹汗为他的大意付出了代价,赵肖在最大坨的辎重堆中,藏了整整五桶火药,留下了一门短铳,扳机扣着一根线,只要搬开辎重堆顶的箱子,就会触发机关,这五桶火药的威力足够炸死方圆二十步内的倒霉蛋。
林丹汗当时急着抢明军留下的战利品,他一眼就看中了那最大坨,位置靠中的一堆辎重,便喝骂开来,身后的亲兵们冲了上去,用鞭子抽,狠起来,连刀子都抽了出来,把周围的闲杂人等吓退,林丹汗看着自家本部人马喜滋滋的搬运,点了点头,这些东西够用好几年了,特别是成堆的皮大氅,皮鞋,皮帐,真是拿命换都值,他想不到这一次居然有如此收获,得意的哈哈大笑,登时志气豪迈,叉腰环顾周围,见大伙儿眼热这些东西,略沉呤,笑道:“本汗必不亏待忠勇将士,以后只要立功,这些东西都是你们,会赏给你们,嘿嘿嘿。”
正说着高兴,身后白光一闪,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升空,脑子还在惊讶,他看见了很多皮大氅,皮鞋,皮帐和他一起在空中翻飞,又看见了山上的火光,那是明军的火炮,林丹汗最后的弥留之际极短,只在落地眼前一黑的同时,闪回一句话:眼看大业成,何来四面楚歌声,那是汉人古代英雄中,他最喜欢的项羽临死一言。
大汗死了,但蒙古人余勇尚存,他们并没有四散,反而发起凶性,汉人敢来草原肆意,已经引怒草原,现在他们的大汗都死在了这些卑鄙的汉人手里,大批蒙古铁骑高声呼唤:“为大汗报仇,杀光狗汉人。
“汉人卑鄙,为大汗报仇。”
明军一路诈败,虽队形混乱,但是神甲营凭军衔制度,听见身后一阵爆炸巨响,便就近在军衔最高的长官指挥下,纷纷下马列阵,赵肖听不懂蒙古人呼唤些什么,但他看见身边跟着的蒙古人向导脸色惨白,于是问道:“他们喊什么。”
“是,是大汗死了。”这个带路人原是土默川的一个萨满巫师,很是机灵,擅汉语,所以他没有和其他被俘族人一起押进关内,供晋商和江南财阀挑选后,发卖各地。而是留在了军中做了向导。
赵肖意外不已,这林丹汗居然死了,怎么会这么巧,他不会想到,林丹汗如此托大,亲自进寨子抢辎重,触动机关被当场炸死,还以为是山上的火炮瞄准了突然放炮,按说山上埋伏的火炮位置极远,命中这个人物实在没有指望。或许是巧合太过吧,林丹汗的大旗太招眼,也是他活该。
“炮手那谁,一定要赏他。”赵肖嘟囔了一句,但是目前当务之急是挡住蒙古哀兵的雷霆一击。
明军火铳兵下马后列阵,呈一条细细的红色线形阵,而且更多人不断赶来,加入其间,这条细线以肉眼可见的伸长,但是蒙古人并不待汉人从容布兵,汹涌杀来,他们的马蹄飞石扬尘,狂暴的挥动刀枪,嘴里呼喝骇人的怪叫声,赵肖扬起手,伸出两指下落,一阵尖锐哨子声过后,嘁嘁喳喳响彻阵列,火铳兵将火铳放平,开火,一声令下,一条火花线闪耀,照亮了对面的蒙古,士兵们都可以清晰看见那些鞑子狰狞的脸上,露出兽人一般的乌青獠牙。
但是兽人的时代注定远去,自从线膛燧发火铳问世以后,令人闻风丧胆的鞑子们被长生天抛弃了。这一千神甲营精兵有幸见证时代的变迁,震耳的铳声,纷纷倒下的鞑子,这支神甲营精兵已经不是新兵,他们见惯了这些,只是机械的后退,装药,前进,抬起铳瞄准,扣动扳机,他们甚至于懒得看前面那些翻飞的血肉,这就是近代军队的力量,机械本该冰冷无情。
似乎受挫,但蒙古人并不气馁,他们对面的汉人,那一条细细的红色兵线是如此单薄,几乎是个笑话,仿佛一阵风就能刮飞。后续的蒙古人大笑着,红了眼催马踏过地上惨声哀嚎的同胞,红线渐渐变长,不知不觉,红线前面的尸体堆得越来越高,越来越满,这个时候,蒙古人终于才感到不对劲,对面那细细红线明明不堪一击,为何他们总是冲不过去,难道汉人有妖法吗,终于蒙古人开始惊慌退却。
赵肖见此,不禁吁了口气,即使多次见证,他还是对于凭手里一千火铳兵,随便摆个线形阵,就把数万鞑子打败,这种事太过于离谱。他和那些小卒们盲目迷信火铳威力不同,赵肖是军户出身,深知火铳这种东西并不稀罕,大明有的是工匠,有的是火铳,然而,为何从前没人想到用这种战术呢,这个战术是当年王朴手把手教授,王朴又怎么能认定这战法管用呢,赵肖莫名心中火热,这王朴是要得天下的那个人,就如刘邦斩白蛇,是天命所归。赵肖信天命,因为亲眼见证了这些神奇。
然而王朴会和刘邦与朱洪武一样杀功臣吗,赵肖不知道,他本就读书不多,不够聪明,不通那些复杂的权争,将来神甲营得了天下,他怎么能不死呢,至少谋一个寿终正寝呀。
就在赵肖胡思乱想之时,对面的蒙古大军开始退却,由于手中无炮,只能静静看着这些蒙古骑兵掉头远去,不过,赵肖不打算放过他们,遂下令全军列阵向前,一千火铳兵居然如死神镰刀一般徐徐向前,不断有尖兵越众而出,用刺刀捅死地上的鞑子伤员。正在退却的蒙古大军看见了他们的挚友们,父兄们,一一被汉人收割性命,冷酷的用刺刀钉死在地上。
右翼诸部追随大汗最久,历战无算,在各部中素有傲气,他们恨得牙痒,终于万户侯吴婵大喝一声,道:“天生天在上,何时见过我辈这等窝囊,回去报仇吧。”
“吴婵,你的部族死伤多,不能再逞强了,不然以后,怎么立足啊。”同为万户侯的景贤叫道,而且,他们这些忠于大汗的部落里有很多从南面掳掠的汉人奴隶,若是这边战败的消息传开,那些汉人奴隶恐有异心,此次出征,大多数的部落的是壮丁十抽七,留下来看家的兵马堪够而已,必须在消息从草原传开前,赶紧回去弹压。
但是吴婵并不以为然,他的汉人奴隶们早已驯化,如绵羊,便是当着汉人奴隶面,烤他的孩子吃了,那些懦弱奴隶也不敢有丝毫的不满,还舔着脸大赞好香。于是怒道:“景贤,到了如今,你还看不出来吗,一只绵羊带一群狮子,打不过一只狮子带一群绵羊。我们需要有一只狮子为首领,更不能让汉人有狮子首领。”他又一指身后,道:“这就是汉人的狮子,必须乘他还没有长成壮大,把他杀了,否则,草原将永无宁日。”
景贤听了一愣,不禁暗暗点头,觉得这话也有理,他看向周围,各个部落的首领们也似有赞许之色,“是啊,一味退缩,以后要被南蛮笑死了。”
“再冲一次试试。”
“分兵多路,从两侧迂回,一起上吧。”
鼓噪声中,吴婵大笑道:“哈哈哈,拿出长生天子孙的样子来,把汉人踩在脚下,是我们蒙古人天生的骄傲。”
号角呜呜响彻云霄,蒙古大军阵型应声大变,突然分兵左右开弓,像一对鲲鹏羽翼照着明军兜下来。
这边的赵肖看了这个变故,笑道:“好,这一轮战果十分可观,总兵大人和王雁姑娘都会喜欢的。”他的步兵正列阵向前,走的很慢,已经被敌军远远甩在后头,本来只能指望河冰破了以后,阻住敌军的退路。但是这条河不深,蒙古人在垂死关头,只要发起性来强行渡河,赵肖估计,对面三万敌军最多留下一两成,约取三千首级就不错了。
想不到,蒙古鞑子明明听见了山上火炮如此密集,却丝毫没有察觉中计,还敢恋战,自寻死路啊。
“怪不得蒙古人总给东虏收拾,果然很笨,远不如东虏那个皇太极狡猾。”不知何时,林昌兴突然冒了出来,在后面接话道,他满脸红光,那一脸得意的神气劲,仿佛此战首功在他。
赵肖却头都不回,对他只作空气。林昌兴脸色变幻,但还是忍了,这时沾军功才是要紧的,不能意气用事,以后有的是法子整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便又笑道:“敌军欲分左右而侧击,赵千总应各个击破,你领五个火铳队向左迎敌,我领五个火铳队向右破敌,如何。”
“不,固守。”赵肖听了林昌兴的建议,却直翻白眼,生硬撂下话,就自顾下令:“全军布空心阵。”
林昌兴脸色更阴郁,他看出来了,所谓用兵之道,何等简单,不过就是摆个长蛇阵,轮流放铳,敌军自溃,这谁不会啊,可笑以前他见王朴用这套兵法每每险中取胜,还以为有多难。如今见识了名满天下的蒙古鞑子,原来也可以被这套东西一击即溃,思来着实后悔,早该求王朴给他独领一军,可叹英雄蒙尘,竖子成名,他不肯上进,从前那个痞子赵肖却乘机得了志,念及此,林昌兴愈发愤愤不平,自己的本领远不止于此,只是不求上进,没有伸展出才华,以后该振作了,大丈夫安能给竖子小儿看轻。他盘算着靠今日这份军功,再凭从前侍奉王朴左右的情分,而后出来的第三个千人队就该他来领兵,毕竟在这军中他的辈分仅次于王朴而已。
就在林昌兴满脑子宫斗心思之时,这边阵型大变样,近千的长蛇阵渐渐聚合,如园圃花蕾盛放,以一个百人队为一簇,分出了很多个正方形的空心阵。这时对付骑兵的百搭阵法。这种空心阵在历史上要到拿破仑时代才会出现,如今当然已经被王朴剽窃了,只是王朴并神甲营上下都没有在战场上用过,效果其实谁都没数。
蒙古大军的侧击其实并不准时,右路明显过早,疑是右路为林丹汗的心腹多一些,为了给大汗报仇,人人争先战场上不留余力,而左路的各个部落首领就心思曲折,有意无意间,稍稍慢了一拍,果然蒙古人总打不过东虏,并非是玄而又玄的天命,实在是蒙古内部的问题,与大明相似,拉帮结派,上阵时就各怀鬼胎,不能用心一处。
天下事,坏就坏在各怀心思了,其实明军第一次用这阵法,忙中慌乱,出了很多错漏,阵型过密,十个空心阵彼此挨得太近了,放铳容易误伤友军,而且王朴忘了,他的军队用线膛燧发铳,射程叫拿破仑时代的法军制式滑膛燧发枪更远,无异于雪上加霜。若蒙古军上下一心,一拥而上,未必就败。
可战机稍纵即逝,右路的蒙古军一接敌,就死了一大片,空心阵虽然误伤,甚而误杀很多友军,但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不会为了这点伤亡就乱阵型。赵肖敏锐发现这个弊处,于是连忙下令,挨近了再放铳,他的军令传出去,蒙古军冲到跟前,眼看要破开最边角的空心阵,林昌兴脸色惨白,叫嚷道:“赵肖,为何要下这种令,我是书记官,我有权问责。”
“林书记,你只是有权事后问责,现在你请闭嘴,勿要乱我军心。”赵肖冷冷回了一句。
但是,这边的争论还没开始,就自行消散了,因为,空心阵的威力在敌军冲至跟前后霎时展现。若王朴在这里,一定会醒悟,这空心阵的妙用竟与棱堡类似。
赵肖惊愕的看到,蒙古人明明冲开一个空心阵,但是进去就成了包子馅,火铳从四面一齐对准了他们,将这些一脸懵逼的蒙古勇士射成筛子。蒙古人很快回过味,这种打法是自寻死路,于是只好绕开面前的空心阵,在几个空心阵的夹道之间乱窜,被明军一排排的火铳从容射杀。
左路的蒙古军看的呆了,居然临阵退缩,齐齐勒马驻足。几个首领面面相觑,其中更有人得意洋洋道:“哈哈,右翼这些蠢驴,他们,他们怎么莫名奇妙的不去杀汉人,倒像绵羊一样,乖乖在汉人划得几条巷子间来回走。”
“莫非是妖法,我就觉得这群汉人很不寻常,咱们是不是退走算了。”
连赵肖也没有料到,这个所谓空心阵有这般妙处,果然王朴的阵法神仙放屁,不同凡响,莫非这就是孔明的八阵图,或者是韩信的十面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