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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惊疑不定,陈皮打了个寒颤,就说突然想起家里有急事,要先回去一趟,刘来土却哪里肯信,忙伸手钳住他的胳膊说道:“外面那些兵丁已经把这几条街统统围了,就这么闯出去,万一被撞见岂不是送死,不忙走,那边角落还有几间屋子,我们找了再说。”“白老板八成躲进地窖里,这可怎么找。”陈皮绝望的苦笑道。
“嘘,有声。”刘来土忽有所闻,示意禁声,弓身探耳去听。
陈皮抛开杂念,凝神去听,果然有轻急的脚步声,若隐若现传来,心中一喜,循声摸了过去。
白老板是找到了,可他家小姐似乎送给了一个兵头做妾,陈皮心中信了七八分,这等事本也寻常,如今城内没了王法,也没了能令官军忌惮的老爷们,老爷们最惜命,又不差盘缠,不都早已逃了无影无踪。没了镇妖的法器,这如匪的官兵可就得了猖狂,生杀予夺皆凭其一念之间,但凡有人家的女儿能入眼些,谁家不是弃车保帅,早早就送去巴结兵头,换得保住身家性命,这白老板此时才送女儿已嫌迟了,估计是舍不得宝贝闺女,不想这个死奸商尚存人情味。
“老爷说笑的,今日我在店里咋没听人说嘴。”刘来土却是疑心重重,街面邻里长舌妇即使是在兵灾祸连的时节也不曾有一刻的消停,白家小姐给兵头作妾这等八卦,谁不是闻者起劲,听者提神,一条不过几步宽的窄小街道,眼皮子底下的勾当,又不瞎能瞒的住谁。
“这。”白老爷顿时哑了嘴,只涨红了脸干着急。
“哼,这又哪里光彩,值得满世界说去。”白小茹不屑嗔怨道。
“事已至此,不给我们银子却是不能够,我们指着救命的。白老爷你就行行好吧,给我们一人十五两作南下的盘缠,我刘二一家老小就有了活路,各家不作为难。”刘来土是存着出城逃难的心思,无所谓得罪城内兵头,心中暗忖:就算小姐说的是真话,我只要先一脚逃出城去,到时人海茫茫,凭的兵头有权有势,也没道理为了一个小妾发出海捕文书通缉于我,哪怕是得了宠,兵头耳根又软的,真个发个通缉文告,如今却不同以往,这场泼天兵祸已将各地县府搅的七零八落,无数人南逃,外地人在南面多了去,还能抓的着谁,这倒也不惧。
“不给,你还敢杀人不成。”白老板听他居然恬不知耻当面要银子,怒不可遏,心说:还是十五两如此巨款,不对,是三十两,天老爷,这贼货平时老实本分,原是心里藏奸的,真该早早赶了出去,此时,此时却如何化解。
“那真是没法子,只好……。”刘来土正说着,突然一个疾步狨身而上,这如漆的暗夜,对面白老爷只觉劲风袭来,就脖颈一紧,吃了一惊后,他下意识双手成环,使劲去掰撬袭来的铁钳,却只是徒劳挣扎而已,很快他胸气吁闷,嘴里发出了哨子一般的嘘嘘喘息声,渐渐头昏目眩,立不稳一屁股坐倒,连一个回合都走不过就被制住了,再也无力动弹。
“别出声,别出声,大家同处一条船上,乱喊乱叫可不得了,引来外面的那些兵,咱们都要没了性命。”陈皮咋闻异声,刹时心念疾转,此处周围皆乱兵,两人真个是置身险地,若两羔羊匿于狼群毗邻,万一屋内的女人受惊吓尖叫起来,岂不是都要不得下场,他忙及时说些软话劝告屋内的女人,同时上去拉拽陈来土的背上褐衣。
“我们不怕,我,我是官兵的人。”白小茹一介女流,泼胆包天,犹自诈言不悔,还反手就捂住后母那张险些坏事的嘴。
“哼,小姐,你若叫喊,引来官兵,不止要了你性命。”刘来土瘪嘴冷哼道。
“对,丫头啊,小娘子,咱就是求财,不要害人性命,也不要弄你身子,给钱就走,何必,这个,两败,对,两败俱伤,不值。”陈皮急中生智居然破天荒拽文,出口成章,说了个成语,可见人在危难时潜力犹盛。
“真,给钱就走,我怎么信你们。”白小茹听了这话,拧眉犹豫不已,她倒是有一些私房钱,亲娘生前给的零花钱,临死又给了一小袋子铜钱,就偷偷用小罐子装了,埋在屋内地砖下。
“姑,姑娘,你可行行好,给了钱,我们还留在城里等死不成,这些兵眼看是要屠城,不走都是王八,行不。”陈皮听屋里小妮子的话头似乎有戏,喜不自禁,不知不觉间换成敬称,俗话说有钱就是大爷。
“带我一起,我也要逃出去。”白小茹脱口而出。
“啥,哈?”陈皮听了错愣不已,心说这莫不是个傻丫头,这种傻丫头卖了也不值几个钱,有钱人家看不上,一路伺候着又很麻烦,却是真心不乐意带在身边的。他却不知白小茹在家里受尽后母百般刁难,早有离家出走之志向。
“小姐,外面已经开始吃人,路边饿昏刚倒下去就会被周围人活活吃掉。”刘来土正捂着白老爷的嘴,不让他动弹,此时听了小姐的话,无奈的拿话吓唬她,说的未必是真,乃道听途说的坊间讹传。
“唉,罢了,说那话不经脑子。”白小茹叹息一声,她一小女子,别说是乱世,就是太平盛世,走出去也难有好的。
陈皮和刘来土取了地砖下罐子,那里面装着小姐的私房钱,满满一罐子的大钱,两人心满意足,喜滋滋隐没暮色。
“爹。”白小茹委屈的唤了一声,她这辈子的积蓄自此全玩完,心疼的不行,眼角噙泪,嘤嘤呜咽起来。
“老爷,你在哪,出个声呀。”这时后母忙挣脱女儿的擒拿,探手朝门口摸来。
“哎呀,扶我,这两蠢贼就这么出去,多半会和乱兵撞上,死,去死吧。”白老爷身上阵阵隐痛未消,犹自惦记女儿偷藏的私房钱,那也是自家的钱财,听罐子里晃动起响,里面的铜钱不寡,白老爷愈发怒,又念及女儿毕竟是一片孝心,在贼人手中赎了他,却不好对女儿着恼,只是悻悻埋怨道:“你娘死前嘱咐把她的嫁妆留给了你,却还留着这一手,哎呦,轻点,你个死婆娘。”后一句是冲着后母栗氏。
“娘说这些钱给我作嫁妆的,你现在给我备好嫁妆了吗。”白小茹语带哭腔,诺诺问道,她却心里有数,亲娘的嫁妆已遭后母霸占了去。
“这,这个。”白老爷不禁语塞,他确实没有为女儿准备嫁妆,暗自存着将来取男方聘礼作嫁妆的心思,若是男方较为阔绰,说不定还能找补回这十多年来辛苦养大女儿所损失的嚼用银子。然而这番阴暗心思颇不足喧,便恼羞成怒起来,怒喝:“女人,哼,赔钱货,你娘的娘家没了我多少钱呢,她生下一个赔钱货就死了,我可亏到姥姥家去了,找谁说理去。”这话他常挂嘴边,每次都能梗咽住女儿,使她无可回嘴。
果然白小茹听了又是这诛心话,涨红了脸,紧咬下唇哑然以对。
一刻沉默无言,只有后母栗氏给白老爷拂去身沾的尘土,发出了窸窸窣窣声,以及捶背推穴的拍揉声。
“啊,老爷,外面是不是着火了,你看。”后母此时昂着头,脸上的惊愕神情清晰可见,红彤彤仿佛醉酒。
此时白老爷横躺在架子床上,这是他女儿的床,却不好趟进去,只能上半身横趟,下半身挂在床沿外,他听了身边惊呼,睁眼也留意到屋内光影婆娑,猛然坐起一瞥见女儿,有一双含怨泪眼当面看得真切,心中勃然大怒,正要训斥,偏过头也跟着被门外一幕惊呆了。
“不,不好了,那两贼人烧了我的铺子啊,啊~”白老爷到底见多识广,立时就通透明悟,这是有人在纵火,此时城内谁还敢夜里点灯,这通明的红光不是有人恶意纵火,还能再有哪个。
“不,不,这可如何是好。”后母栗氏也慌神起蹦,像一只怒扇羽翅的鸭子赶忙去打开屋门,木门咿呀让开,红彤彤的火莲冲天怒放,眼见无可挽救,白老爷从屋里出来,已然站不稳,一屁股瘫软在地,许是布料十分益助火势,那火莲呼噜呼噜作响,兴妖作孽十分骇人。
很快,纷乱杂音传于邻里,救火的忧急呼声不断,竟将这鬼气缭绕的死城榨出几分往昔喧闹的人气。
白小茹望着门外一副心死乏力,只顾低嚎的双亲,冷冷说道:“这火是从我们这里起的,明日邻间找我们要赔钱银子,怎么办。”
“怎,怎么,办好。”白老爷听了女儿这话,猛然抬起了骇人惊惧的脸,全没了主意。
“唉,连夜逃吧,店铺没了,我们留在这里也是无用,逃到城门附近躲着,明日出城回老家去。”白小茹苦笑道。
“女儿,你,你作妾可行不。”白老爷似突然想起来什么,拿眼直勾勾投向白小茹,哀求道。父女对视的那一瞬间,后者心里不由发毛,暗知不妙,她作为女儿,与父朝夕为伴,岁月自知心,仅仅那深沉一眼,哪里还能不懂,这是不舍与祈求,怕不是要牺牲自己。
“不要,我宁可跳井。”白小茹怒吼道,尽量摆出决绝的凛然之色,活似一只色厉腹吼的雌狐,蕙质兰心如她在转念间就找寻到一根救命稻草,死死紧拽不敢松手,她要抢在父亲把话说开以前,就把这个缺口堵住,她深知此刻只要稍有迟疑,就成溃堤之势,再也不可挽回。
“啊,那,那,我,这。”白老爷果然陷入天人交战,脸色急剧变换不定,白小茹偷眼去瞄,见其父脸上挂着表情诡异的反复,一会儿悲悯,一会儿狰狞,仿佛中了魔怔,呆立于乌压压的狂焰旁,那张脸望之不似生人尤为可怖,她不由得心中害怕,往后退了一小步,又险些要哭出声来。
白小茹毕竟年纪小,却不知此时白老爷心中的善念和恶念难分伯仲之际,外人一言便能动摇其心,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老爷,我们一家,就,就要跳井了呀,呜呜,怎么办啊,老爷。”后母栗氏在一旁突兀说了这一句。
只见白老爷的那张脸终于僵住不动,定在狰狞之色。他缓缓的转向白小茹,恶狠狠凝目斥道:“没生养的畜生,父母之恩,你,就一点也不放心上吗。”
“我,我,不要。”白小茹泪珠哗哗滚落脸颊,可白老爷已把心一横,再也不肯动摇,冷冷吩咐道:“你在这里看住她,我去去就来。”这是对栗氏说的。
栗氏轻“哎”了一声。
大火烧了整整一个时辰,这街从头至尾皆付之一炬,百姓哀嚎一片,始作俑者白家,三口人此时躲在了远房族亲家中,城中也住着他亲二弟一家,却不敢躲在那里,小城无隐事,邻间知根知底,他二弟那房子多半会被恨怒难平的邻居们打进门。
白老爷天刚刚露白就出去了,还特裹了头,以免被人认了出来。摸到衙门前,两排兵丁门前簇立,昏昏青白的街面冷冽意寒,难得火把还能取暖,小旗就紧挨那火珠子,身上的铁甲片凑上来烤,攒些暖意。正不亦说乎就见这人贼头贼脑,脸登时变作不善,喝问:“那小贼,你好大胆子。”
“不,不,小,小老儿不是贼,是来拜见大人。”白老爷忙上前来深深一鞠躬,双手伸出来,摊开就见有个银锭子,泛起诱人光泽。这锭银子本埋在自家院子里,好好的就要拿来送人,这是何其痛惜。
小旗眼登时作亮,眉一抬,就换了面色,下石阶接了银锭,就颇为惜乎的言道:“你来的太早了一点,这才,是不是,那你就去门房那边等候,那,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