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传回消息,大军因水土不服,不仅是士兵病到大片,连将领中也有人得病。虽然军中的军医不少,但这么多人病倒,需要大量的药材,难免供应不及。近万人病倒的场景,光听起来就觉得骇人。药材不足是肯定的。与粮食不同,药材并非民生常备的东西,短时间内,要筹备大量的药材运往荆州,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数目太大了。”刘晔皱眉看着面前的纸张,上面的数字,是他刚刚计算出来的。
坐在上首的荀抬眼看了下,问道:“多少?”
刘晔报了个数字,听得旁边的陈群倒抽一口冷气。
荀停下手中的事务,蹙眉:“子扬,想办法再压低些价格!”
“这……恐怕办不到。”刘晔食指敲打着桌面,逐项细数。他每报出一个数字,陈群的脸就黑了一分。
“应该是有人蓄意囤货,哄抬价格。”陈群黑沉着脸说道。
“也不完全是。”荀拎起边上的纸张,上面开列的一溜药材,不是什么罕见的、珍贵不易得的东西,但产地在北方。冬季大雪封山,这些药材出不来,而那些药商手中的存货也不多,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长文,冬季士兵要穿的棉衣早些拨下去,你再去催催。这样得病的人也能减少一些。从冀州运来的粮草也不用在许昌停留了,直接运到荆州去。”荀放下药方,提笔继续处理公务,“子扬,有劳你到颍川境内的几家药商那里走一趟,尽可能让他们先把药材送到前线,钱不会少了他们的。”
刘晔点点头,眯着眼瞧着自己眼前的一溜名单,算计着要如何才能把药价压到最低。
“若是我们愿意自己运送药材去荆州。这样一来,价格又可以往下降些。”
刘晔闻言,怔愣下,说道:“时间上来不及吧?如果要和棉衣、粮草一起上路的话,七日之内必须准备妥当。”
“得先把颍川境内所有药商的药材聚集起来。”刘晔摸了摸胡子,有些迟疑,“我约莫能在三天之内谈妥这事,但商人一般讲究钱货两清,文若你……”你能在三天内搞定其他的事情?
抬手揉了揉眉心,荀瞟了眼桌上几堆大山,疲惫地说道:“放心吧。我这两日会尽快调度好一切。你与长文各去安排,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瞅着自己身侧的一大堆公文,刘晔皱着眉说道:“这不太好吧?”荀再厉害也只有一双手,一双眼睛。到他们这些人手上的事务不是重要的事件,就是紧急事务,除了军情,几乎没有轻重缓急之分,其他的官员就算能帮忙,也很有限。这等于荀要在他与陈群离开的这几日,接受他们俩的工作,加上他原本就忙不完的事……怕是要在这里不眠不休地工作了。他之前因操练过度,病倒了一次,万一这回又累倒了……
“子扬,你且放心去吧。两三日,我还是撑得住的。”荀抬起头,冲他笑了下,让他安心,“若是你与长文心怀愧疚,那就早日办事情做了,回来帮忙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群与刘晔也没办法了。临走前,刘晔把新来的庞统给叫了来,要他帮着荀多做点事,希望能减轻荀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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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荀一连几天没有回家,唐贺忧心不已,立即下令从各地医馆调集药材送来,并让人把情况,告知荀,好让他安心。
可即使如此,当天夜里荀依然没有回来。
独坐窗前,唐贺扭头望着赖在床上打滚的两只,她没有心思斥责他们,轻叹一声,关了窗户,移了个位置,坐到桌前。
“娘,很晚了,睡吧。”荀黎一脚把弟弟踢到内侧,抢过被子,自己一卷,团成一团。
荀俣揉着被踢到的侧腹,拉了拉亵衣,扯过另一床被子裹上:“娘,爹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我们一起睡吧。”说着,他很大方地拉开被角,“我会把这一半给娘盖的。”
“且!”荀黎鄙视地瞪了他一眼,“娘,我比阿俣先裹着被子。我这里比较暖和,和我睡啦!”
“阿黎会蹬被子,和她睡会着凉的。”荀俣毫不示弱,顺带伸出一只脚,想把荀黎踢下床。
“你才睡得不安稳呢!每次都跟人抢被子。可恶!”荀黎挨了一脚,吃痛地瞪向荀俣,伸出手一拳打过去。
“……”
两个孩子的争吵,唐贺仿若没有听到一般,低头翻阅着桌上的书简。
不一会儿,孩子们吵累了,就睡着了。
唐贺见他们睡着了,便起身走到床边,给两个孩子盖好被子,将被角折向内侧,防止他们因为翻身露出背部而着凉。
叹了口气,她半点睡意也无,复又走回桌边,背对着床的方向坐下,挡住烛光,拿起荀写的策论翻开。
半个时辰过去,依然停留在那一页,她的目光也盯着纸张,却没看进一个字去。抬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没有移开手,遮住双眼,一片漆黑。正如两个孩子说的,荀今晚不会回来。好像家里人都已经习惯了,这个工作狂忙到夜不归宿。可是,她却记得前年荀因为劳累过度病倒的事。
那个时候,荀毫无预兆地在起床时晕倒,脸色青白,吓得她六神无主。即使华佗来看过了,说他是因为积劳成疾才病倒的,只要休息几天便可。可是,天知道,守着他醒来的那几天,她有多担心,所以她强压着他在家休息了两个多月。不为别的,只是担心……她怕有一天,他这么毫无预兆地倒下之后,再也无法醒来。尚书令,职权大,名声好听,在她眼里什么也不是。哪怕他多忙碌一天,就多造福百姓一点,令他们安乐幸福一天,但这么多的人在她眼里却都抵不过荀一人来得重要。自私也罢,狭隘也罢,她并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夫君过劳死,或是像荀谌那样,把一辈子的健康提前预支,病痛缠身。
和荀说注意身体的事,他一定不会放在心上的吧。不然,他怎么会有一事做,就忘乎所以地投入工作中呢?在大军出征前,或许,因为留在许昌的人很多,能帮他做事的人也多,他才稍稍放松自己,每日按时下班。而当曹操带走了一众文臣武将,他又自觉地把一切重担背负在自己身上。这算什么?前一阵子说过,准备找人接替他的话,还算不算数?他或许一忙起来,又忘了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她一点也不希望这八个字应在荀身上,那该是诸葛亮,不是荀。
放下手,唐贺眯着眼,困倦地望着烧到尽头的蜡烛。
蜡烛烧尽,火光轻轻一跳,爆出一朵火花后,啪的一声,屋内瞬间归于黑暗。
三日后一大早,荀疲倦地回到家中,倒头就睡。
唐贺没有像往常那样为他张罗,只是站在床沿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开。
荀一觉睡到日落,这才拖着沉重的身体起床,沐浴更衣,吃晚饭。期间,荀一直没有觉察到异样,吃过饭后,习惯地到书房,问过几个孩子的功课,再度回到卧房。
四下看了看,荀没有看到妻子,不由怔了怔。也许,她在阿黎那边吧。
坐到桌边,他拿起笔,继续写策论。所写的的内容不是经学,也不是诗词歌赋,而是治国之道与行兵打仗之计。这书完成的话,可以当作日后荀家子弟的教材。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等荀觉得疲倦,停下笔时,才发现唐贺还没有回来。看了下时辰,荀皱起眉,不论是荀黎还是荀俣,都不会到这么迟还没睡。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是没有看到唐贺回来。荀终于坐不住了,起身出门,去寻人。
只是整个荀家转了一圈,他都没有找到唐贺。
站在走廊上,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空,寒风吹过,荀打了个冷战,猛然发觉自己从醒来起就没见过妻子,心头一跳,蓦地生出几分慌乱。唐贺不在家,那她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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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瑾,我们有胜算吗?”鲁肃陪着周瑜坐船,去看曹军的营寨。
周瑜一直觉得曹军水寨分布不像蔡瑁的手笔。可是,派出细作,也没查清楚,到底是谁在指挥。回来的人报告说,水军都督是蔡瑁、张允,总指挥是于禁。周瑜一点也不相信于禁能指挥水军,那个人打陆战,是个好手,但陆战与水战完全不同,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练就的。再要细探时,就得到了曹军军中士兵因水土不服爆发了大规模的疫病的消息,曹军暂时停止了练兵。
“都督,曹军已然停止操练,没什么好看的。蔡瑁那厮排的营寨,不过尔尔。”甘宁搓了搓手,“江上风大,还是回去喝两杯暖暖身……”
“兴霸,这不是蔡瑁排下的营寨。”周瑜纤长的手指,按在船头,极目远眺。曹军水寨中,并非半点动静也无。
甘宁不解地看了眼周瑜,抬手搭了个凉棚,望着对面的水军营寨,看了半天,看不出所以然来。他转头目视鲁肃,询问他的意见。
鲁肃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周瑜瞥了眼船头被风吹得呼呼直响的旗帜,眼角上挑,露出一抹笑意。这么一大片水寨,烧起来一定很壮观吧。
鲁肃在他边上,一直关注着他,见他露出笑容,知道他有了对策,低声问道:“公瑾,可是有了破曹之策?”
甘宁耳尖听到了,也凑过去,一双虎目眨也不眨地盯着周瑜:“都督,让我当前锋吧。老子忍着气,听那群书生说降曹,憋了好几天了,难受得要死!”好在说话时,甘宁虽然激动,但也知道作战方案属于机密,要说出来也得等到军议之时,而不是现在,是以压低了声音。
周瑜闻言,微微挑眉,一言不发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甘宁。
甘宁脸皮挺厚,任他看了很久,脸色都没变,没有半点不自在的感觉。
倒是鲁肃看不下去,伸出手拉扯了下甘宁的衣摆,示意他不要太放肆。
甘宁这人比较臭美,平日里穿得衣服总是花里胡哨的,在军中收敛了些,但腰间仍旧挂着几个铜铃,被鲁肃这一扯,几个铜铃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周瑜听到铜铃响,收回视线,抿唇一笑:“战,有你打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甘宁是好战分子,见周瑜说有战打,高兴地咧嘴笑:“都督,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把曹贼打得哭爹叫娘的!”
鲁肃一手扶额,背转了身。“锦帆贼”甘宁的匪气不减当年。说起话来,总是大大咧咧不顾忌他人的感受,时不时地爆粗口。虽然一众武将都差不多,军中士兵也就吃他这一套,但是……鲁肃觉得自己和周瑜都算是书生出身,即使能上阵打仗,也算不得完全的武将。他不像周瑜那样能忍得住这群武将满口脏话。
甘宁像是看出鲁肃在想什么似的,一掌拍向鲁肃的后背:“子敬,你就是书生气太重!其他都很好。”
抬手拍开甘宁的手,鲁肃侧首对周瑜道:“都督,可以回营了吧?”
周瑜笑望着两人,点点头。
鲁肃沉着脸,立即毫不留恋地转身大步离开。
等到鲁肃走远了,周瑜才笑着对甘宁道:“我的书生气比子敬更重吧。”说着,他转身指向后边摆在甲板上的长桌。
甘宁看着长桌上的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傻笑两声。
“子敬能与你过招二三十合不败,就算是在军中,也少有吧?”
“……”甘宁想到鲁肃的武力,军中的普通将领也不过和他打个平手,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过份了些,坦率地说道,“那我给他道歉去。”
周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回身望着江面,眼神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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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太危险了!这种时候,去襄阳要是被抓了,可就……”
关羽和张飞拦在门口,不让刘备出去。
刘备摇了摇头,说道:“一定是我不曾亲自上门,所以卧龙先生觉得我心意不诚,不肯出山。”
“那也不必在大雪天出去啊!”张飞指了指外边,“道上都积了厚厚的雪,上山多不方便!且待来年春天,大哥再去见那书生不迟。”
“不,翼德,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等待了。”刘备推开他,走了两步。
关羽拧眉,挪了一步,挡住门口:“大哥,就算你亲自去也不一定能请来卧龙吧。看那厮三番两次推说不在家,就知道了啊。这么冷的天,白去一趟倒也算了,要是大哥你受了寒,得病了,可怎生是好?”
“云长,翼德,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我寻思,正因为是大雪天,那卧龙先生出门不便,定会待在家中。我只想见他一见,若得他亲口拒绝,我便死了这条心,不再妄想。”刘备失落地叹了口气,“奈何元直离我而去……”
见刘备又想起徐庶了,关羽、张飞两人都有些气闷,遂也不拦着刘备。反正也去了那么多次,干脆再让那什么卧龙先生给大哥吃个闭门羹,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于是,两人各自拎了家伙,护着刘备偷偷潜入襄阳,往隆中见孔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