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言,那东西做得怎么样了?”曹昂一脸兴奋地踏进陆逊的营帐。
这几日,陆逊都在军中忙着作荆州一带地形地势的沙盘,准备来年征战用。
抬起头,瞥了他一眼,陆逊手中的小刀轻轻刮下一道痕,辟出小道,随后,又拿起身边摆放的地图看了两眼,放下地图,继续雕沙。
曹昂半蹲着,两眼盯着沙盘,巴不得这东西早一天做出来。若是往后军中能以此为例,行军打仗都用上这个,可比地图要强多了。
陆逊甩了甩手,用白布擦掉粘在手上的沙粒,不甚在意地说道:“今天是休沐日,怎么不待在家里?”
皱了皱眉,曹昂想起出门之前与孙尚香因为孙策的事争吵,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伯言,你……嗯,你不恨她?”
“恨?”知道曹昂指的她是谁,陆逊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恨能做什么用?报仇才有用。”
“呃……”曹昂尴尬地摸摸鼻子。
陆逊也知道因为自己的关系,曹昂与孙尚香处得有些僵,不由缓和了语气:“是不是你们又吵起来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曹昂笑了下,说道,“她又提起他的兄长了,所以难免……”
“世家女子中有她这份胆色的,相当少见,可惜了。”陆逊就事论事地评价了下孙尚香,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场,“至于孙氏一族,我之前就与你说过了。我要让他们也尝尝家破人亡的苦楚。为难她一个小女子,我还没这兴趣!”
“你倒是冷静。枉我在她面前为了你争吵。”曹昂小声咕噜了几句。
“听说丞相在玄武池练水军。只是那毕竟不如真的江上行舟,也不知效果如何?”陆逊当做没听到他的话,岔开话题,他一点也不想谈与孙家人有关的事。
曹昂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人工挖的湖绝对比不上长江,但他们眼下能做到的,也只有这样了。
“若是能早日拿下荆州,或许,可由当地人中选出……”曹昂说了一半,突然定住,看着正自己斟茶喝的陆逊,“啊,伯言,你是吴郡人。你……应该熟悉水□□?”
“嗯。”陆逊点点头,说道,“我正想和你说,北地兵卒不通水性。行舟打仗且不提,能不能下水,才是最要紧的事。”
“你是说练水军水上战斗前,得让士兵们会水吗?”
“还有晕船的事呢。练水军与路上的步兵、骑兵是不一样的。不习水性的人,惯会晕船。”
曹昂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站起身道:“我去去就来。”
“子修,这事不宜你来说。”陆逊拉住他,回头地瞥了眼自己做的沙盘。如果曹昂直接和曹操说这件事,自己八成会遭人侧目,引起曹操的疑心,且对曹昂也没有好处。
曹昂自然清楚自己父亲的性格,也觉得方才一高兴,有些急躁了,嘿嘿笑了两声:“也对,一时半会儿急不得。等你这东西做好,我拿去给文则将军(于禁)瞅瞅。”
“除此之外,还有战船。江东以水军为主,斗舰、艨艟众多,我军在这方面可就……”
“你说得对!军备上,我们也不能弱了。马儿可是不能跑到江里去的。”曹昂说了句玩笑话,走到制作了一半的沙盘边上,伸手指向樊城一地,“若能在此处就近造战船,拉到江上就方便多了。”
“想必丞相早有此意。”
曹昂挠了挠头,失笑:“嗯,日前子孝叔父已然领兵南下了。我想事情,还是没有父亲想得深远。”
“公子,年纪尚轻,未必没有青出于蓝的可能。”戏志才掀开营帐钻了进来,身后跟着郭嘉。
“这个……”被戏志才一夸,曹昂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郭嘉拍拍曹昂的肩膀,笑嘻嘻地瞟了眼自己的学生:“怎样?那个沙盘简单吗?”他是来验收的。
陆逊青了脸,撇开视线,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有些难。”这个沙盘是郭嘉给他布置的任务,这东西虽然对行兵打仗很有帮助,但做起来太费事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郭嘉绕着沙盘走了一圈,虽然是个未完成品,但看得出下了功夫,用了心。郭嘉的眼中闪过几分赞许之色:“我等为军谋,首先,要熟知天下地理,让你做这个沙盘就是希望你能将山川地理烂熟于心。在无图之时,也能在心中显出地形图来。”
“多谢先生教导!”陆逊闻言,脸色稍稍好看了些。说实话,他之前一直觉得郭嘉命令他亲自动手,又是如往常一般要消遣他,拿他开心。因为这种事完全可以让其他人来做,自己在旁指点便可,倒从未想过还有这层意思。
戏志才笑望着他们,又转向曹昂道:“公子,我让你写的心得可完成了?”
“啊,在这里。”曹昂从袖中取出一叠纸张,恭恭敬敬地递给戏志才,“请先生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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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跑进小厅,也不顾在场的还有没有其他人,冲着荀就扑了过去。
荀黑了脸,本要出口的训斥却因她突然哇哇大哭起来,而咽了回去。
荀攸抬眼看向雕花的横梁,若有人看他的手,就能发现他的手在抖,显然是平时也深受其害,不得解脱的一员。
另一边客席上坐的是陈群。因为他偶尔到荀家来做客,见过荀黎几次,知道荀很疼爱这个女儿,也就假作没看见眼前的事一般,低头品茶。除了初次见面时,小女孩扑错了人,撞到他怀里之后,再见时,她也没有出现过任何失仪的事。只是偶尔还是会从自己学生荀恽的口中听到他的弟弟妹妹们在家中又做了什么令人头疼的事。但不管怎样,朋友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他不会在这个时候说话,提醒荀自己这个外人在这里,让他面上不好看。
“爹,好可怕!阿俣很过份,他抓虫虫吓我!”荀黎一边哭,一边向父亲告状。
……
荀脸色又黑了几分,侧首看了眼荀攸,向他递了个眼色,抱着女儿站起来,朝陈群欠了欠身,说道:“有些事需要处理,失陪了。”
陈群直起身回礼:“文若且去。有公达在此,不妨事。”
荀攸跟着点头表示同意。
荀放心地要领着女儿去教训荀俣,谁知道荀黎被吓得不轻,一直说外边有虫虫,抱着桌角,怎么也不肯出去。
无可奈何之下,荀只能把女儿留在这里,让荀攸照看一下,他先去收拾儿子。
荀黎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失礼仪,已经很丢人了,是以也不吵闹只是,红着眼睛乖乖地坐在荀攸边上,等父亲为自己“报仇”。
陈群今天来也不完全是来做客的,所以坐了一会儿,又与荀攸交谈起来。
因荀黎是个孩子,故而,两人谈起事情来,也没什么避讳,说着说着,就转到政事上去了。
小孩子哭了一会儿,又远离了害怕的东西,渐渐就忘了之前的恐惧。荀黎趴在桌上,两只眼睛在陈群与荀攸身上转来转去。过了一会儿,她就不再看荀攸了。毕竟,荀攸是自家人天天可见,一点儿也不稀罕。
她觉得口渴,直起身,伸出一双小手捧着茶壶,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口小口地喝着。看了眼陈群,突然觉得不妥,她放下自己的杯子,又去拿茶壶,给荀攸和陈群的杯子都倒满茶水,这才坐回去,安心地捧着自己的杯子喝茶。
陈群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自己杯子才空了一会儿呢。
荀家的人这点待客之道的礼仪,还是有的。荀攸不甚在意地继续与陈群聊。
荀黎喝过茶,无聊地趴在桌上,枕着手臂,听两人聊天,试图找到她感兴趣的话题。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因此,没多久,她就转移了注意力,集中到陈群的声音上了。很柔和,很好听的声音,感觉很舒服。嗯,能和公达谈得融洽,说话常常是应用了大段的经学,有些她开始学了,有些没听过,很高深的样子,想来这人的学问真的很好,不然也不会是哥哥的老师了。她的思维发散开去,渐渐又想到该怎么报复荀俣的事情上去了。
荀俣很聪明,知道姐姐去找父亲撑腰,自己很快就要被罚,赶紧跑到母亲那里承认错误,表示自己有悔过之心,希望能借此减轻惩罚。
荀出了客厅,问了下人,知道荀俣跑回自己院子去了,头疼地叹气。
当他找到儿子时,儿子正跪在书桌前写检讨。
走上前,低头看了眼他写的内容,荀额际挂下一排黑线,正要说两句什么,就被唐贺拉离了房间。
“你也太纵容孩子了。”荀觉得光光写一份检讨是不够的。
唐贺摊了摊手:“要不你来?你罚他们,除了背书,跪祠堂,还有什么?一点也不稀奇。”
“礼不可废!”荀抬手揉揉太阳穴,惩罚讲究什么稀奇新鲜!“再说,你……你都让他写些什么东西啊!”
“约法三章,自立、自律,有什么不好的。”唐贺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是说,你受得了他们半夜三更的偷袭?”
唐贺的话让荀很无奈。这两双胞胎年纪渐长,可是越发地喜欢黏着他们俩,为了争夺他与唐贺的注意力,两个孩子撒娇耍赖,给对方下绊子,掐架时常出现。但对这两个孩子,荀打又舍不得打,骂狠了,受罪的,又是他自己。因为两个孩子会以心灵受创为由,缠着唐贺要安慰。而所谓的安慰,就是要和他们一起睡,还得抱着哄他们睡着才算数。不理会他们的话,就会受到他们的半夜偷袭。每每睡到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地感觉床上多了一个人,这感觉无异于惊吓。
指了指房内的孩子,荀低声问:“你能保证他写了就能做到?”
“这个……应该可以吧。”想到这两只小的耍赖的功夫,唐贺突然间也有些不确定了。
想了下,荀突然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低下头凑在唐贺耳边,小声道:“立约立契,都得有个见证人。这事既然是俣儿欺负了阿黎!就让他给阿黎道歉,顺便把这字据交给阿黎保管,让她监督俣儿。”
嘴角抽了抽,唐贺满头黑线地看着荀,对自家孩子也用上计谋,相互牵制,制约两人的行为,会不会太夸张?
收到她的眼神,荀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大方地点头承认自己的目的,拉着她的手道:“我们去叫阿黎来,让她和俣儿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