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减弱,雨点稀稀落落地砸在地表,溅不起水花,只是搅混了脚下的泥土。
站在半山腰,踩着一块较大的石头,望着下方混乱的场面,唐贺面无表情,但她的手紧抓着袖口,显露出几分紧张。
曹昂却是一脸心疼地望着下面的士兵:“姑姑,这……这会不会太过份?”
唐贺抬手掠了掠被凉风吹起的发丝,顺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知道他在心疼什么,提醒他:“昂儿,陷阵营目前是敌方,你要对自己的敌人手下留情?”
“……不是。”曹昂挠挠头,伸长了脖子张望,心里终究是担心陷阵营会不会就这样死光光了。因为自从曹昂见识了陷阵营的战斗力,一面为己方将士身损殒命而痛心,一方面愈发想得到像陷阵营这样强悍的军队。
陷阵营的战斗力十分强悍,半月前他们围攻吕布时,眼看就要冲散吕布的大军,陷阵营一出来,战场上的情况马上就变了,顷刻间,曹仁手下的士兵就被杀得节节败退,紧随而来的就是,吕布带领众将单方面的屠杀曹军。歇战后,清点人数,在陷阵营上场后死去的士兵有两千余人。曹仁自带兵起,还没有一战就出现这么大量死亡的,无奈之下,只得挂了免战牌不出战,堵住吕布的大军。
前几天下雨,因为吕布军在后虎视耽耽,没什么时间去挖沟渠排水,曹仁只得下令让军队退到山坡上地势高的地方安营。他望着光秃秃的山直叹可惜。如果山上有大树,或是大石块,他就能借势投滚石、巨木,省得看那吕布嚣张地步步紧逼,心中堵得慌。他们竟然安营到了山下,也就是他们原本的营地去了。为他人作嫁衣,那感觉可不怎么好!
唐贺却觉得这是个机会,虽说山上没有那种适合推下山的山头,但不等于在上方没有优势。尤其是吕布自己还把营寨往前,安在了山脚。这山上没有太多树木,岩土松散,正是泥石流的多发地形。他们现在所差得的条件,不过是如洪水般的水流,但这种水势却可以在大雨天人工制造的。
她建议曹仁趁着夜色,在半山腰各处用泥土垒砌出一定高度的小池子蓄水,再在前方布上一溜的半大石块,看着雨势,不去管它,雨水也会在蓄满水的时候,冲破泥制的土坝,奔涌而下,泥水混合着碎石往下冲垮吕布大营之时,便是曹军取胜的机会。
曹仁想了一会儿,他们缺少能冲锋陷阵的骑兵,拿陷阵营的士兵毫无办法,将士们士气不高,暂时又没有破敌之法,也就采纳了唐贺的意见,连夜派兵修筑了好几个正对着山下吕布大营的小型蓄水池。虽然他觉得那么点水蓄积起来,也冲不垮吕布的大营,但聊胜于无,总得让吕布他们恐慌一下才好。
吕布军中将士看着曹军的行动,都在笑话他们。在这个季节,雨下得再大,也不会像是洪水季节那般,能形成大水冲垮营帐的。唯有张辽心中深感不安,劝吕布将军队往旁侧挪几里地,不要再安营于山脚下。吕布不以为然,拒绝了他的意见,自去与姬妾取乐。
积少成多,雨连着下了几天几夜,蓄水池就满了。可是,水池的土壁却看不出有破裂的迹象。但观察了下泥土的湿度与松散的程度,唐贺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告诉曹仁可以准备反攻了。
曹军停战数日,士气不振,急需一场胜仗来提升士气,但曹仁不敢冒险,直到看到第一个蓄水池溃决的景象时,才惊喜地跑去召集将士出战。
一个个小型蓄水池相继溃决,混着松软的泥壁,形成浑浊的泥浆,泥水滚下山的途中又混入碎石,去势凶猛。毫无准备的吕布大营被冲得乱七八糟,几千人在泥泞中挣扎求生。
这场景看得出战的曹军心惊胆战,但又觉得解气。之前被打得憋屈,又不能出战报仇的郁闷之气一扫而空。个个摩拳擦掌,等着曹仁下令,他们好冲下山去,大干一场。
曹仁看着下方的水势差不多了,抬手一挥,旗牌官挥动令旗,全军出击。
因为高顺的陷阵营每日都有训练,此时,青天白日正是穿着重甲训练的时间。穿着厚重甲胃的陷阵营士兵们被身上这平日保命的铠甲拖累,行动不便,根本没有办法脱身,死伤最重。七百多人只剩了十几个人逃出来,这还是他们违抗命令脱下重甲的结果。
不过,高顺已经没有心情去斥责他们违反他定下的规矩。他正跪在吕布面前请罪,为了死去的几百个陷阵营的兄弟们。
吕布自己也是一身狼狈。刚入兖州时,麾下兵卒近两万,打着打着人就少了,直到今天这一战,伤亡最重,眼见着就只剩下两千人不到,还大部分是伤兵。他无力地望着跪在泥泞中的高顺,挥了挥手:“不是你的错。悔不听文远之言!”说着,吕布看向一脸哀伤地望着自己手下士兵尸体的张辽,低下头,长叹一声。
“将军,还是想想日后吧。”候成、魏续等人围上前,劝解道。
吕布想了一会儿,说道:“不若我等前往山阳郡与张邈合军一处,再作打算。”
众将点点头,转身各自收拾残军去了。
张辽站在原地瞪着吕布半晌没说话。
“文远……”吕布抬起手,正要说几句宽慰的话,但张辽却背转了身,跟随众人去找寻还活着的手下。
吕布脸色僵硬,但也明白这事不能怪张辽,有些颓唐地垂下手,回首望着远处的战场,不知道想些什么。
吕布军在收拢残军,曹军这边曹昂却是闷闷不乐,一点没有打了胜仗的喜悦。
曹仁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侄子,转头找唐贺去了。
“阿贺,这一战的功劳是你的,回头我去和孟德大哥说。”
唐贺眯着眼正在看信报,听见曹仁的声音,抬起头有些茫然:“说什么?”
“若不是你的计策,我们不知道还得与这吕布僵持多久。你说,这不是你的功劳是什么?”曹仁笑着说道,言语间一阵轻松快意。打了胜仗,就是心情舒畅。
唐贺眨了眨眼:“这个还是算了吧。”
“怎么能算!”曹仁摇了摇头,又想了下,知道她的顾虑,“你放心,我会私下与大哥说的。”
“……好吧。”唐贺无奈地点头。
“……还有件事。”曹仁抓抓脸颊,“昂儿,他是怎么回事?是被吓怕了吗?如果是那样,可不太好。你得帮我去劝劝他。”
唐贺歪着头想了想,说道:“那个啊,不碍事!他是心疼陷阵营死光了。”
“啊?”
“那小子在陈留见过一次陷阵营之后,就念念不忘,总想着自己也能有一支这样的军队,所以……”唐贺摊了摊手,“谁劝也没用,除非你能给他变出个像陷阵营一样强的军队来。”
“……”曹仁无奈地抬手揉揉额角,“那样的军队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出来的。”
“嗯,子孝兄长,陷阵营的主帅高顺将军应该还没死吧?”唐贺突然问起敌将的情况来。
曹仁不解地点头,心说:陷阵营都死光了,光剩个头领顶什么用!
“你就与昂儿说,只要高顺将军还活着,重建一个威风凛凛的陷阵营不是没有可能。”
曹仁听了,哭笑不得:“阿贺,你还嫌我们这战打得不够惨啊!再让高顺建一个陷阵营出来,给我军添麻烦?”
“当然不是给吕布再建一个陷阵营,而是给我军建一个陷阵营!”唐贺伸出一个手指解释道。
曹仁了悟:“你是说,日后生擒了高顺,让他再打造一支这样的军队出来?”
“就是这样。”
曹仁笑着点头,转身去劝说侄儿去了。同时,又有些心痒地想,他自己是不是也能训练出这样的一队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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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邈一直率兵深入兖州腹地,没有遇到太多的抵抗,他自以为赢定了。为了能迅速占领剩下的三座城池:东郡、鄄城、锯野,将手中的大军分成三队,各自为战时,注定了败局。
荀不比简雍,他上头没有假仁假义的主公,而是一个将出征后大小事务的决定权全权交给他的主公,所以荀实行固壁清野之策,非常顺利。
兖州百姓见是张邈挑起的战火,心中对张邈都没有好感。何况,托曹将军的福,他们今年的生活比去年好了很多,谁知道要是张邈占领了兖州会怎么样。百姓的同仇敌忾之心被激起了,顺从曹军的安排,让他们迁到那里暂避,他们就迁到那里暂避,并且对自己从军的亲人说,务必要早一天将张邈驱逐出境,还他们一个安稳的生活。
分兵围困三郡的张邈军势,很快就耗尽了粮食,士气低落。
荀、程昱、陈宫三人各守一郡,游刃有余。加上,他们手中的士兵都是吃得饱饱的,不曾饿过,对上张邈那些空着肚子上阵的军队,结果可想而知。筋疲力尽的张邈军势很快被打得七零八落。这时,张邈才急急地招回分散的三军,但已然太迟了。原本占优的人数,现在比曹军还要少三分一。
在集结军队往后退的途中,又听到了陈留陷落的消息。张邈大军军心浮动,连连出现逃兵。前进无门,后退无路,难道他们要被饿死在兖州了吗?
张邈手下的谋士不傻,当即给士兵洗脑一番后,全军突然反扑攻下了离锯鹿不远的山阳郡。
然,荀他们三人都是能以一人之智抵数万兵马的军师,轻易地看出了这是张邈军势溃败的前兆,张邈他们不过是在作困兽之斗罢了。
三人出兵合围了山阳郡,但没有立刻堵死,而是缓慢逼近,给张邈的军队带来严重的心理压力。士兵们日日活在恐慌之中,总觉得离死不远了。这种情况在收到曹操回军救援的消息时,变得更加严重。
自己也在头疼的张邈哪里懂得去安抚军心,终于在某天晚上,营中大乱。有人造反,要杀了张邈,献给曹操,以免己罪。
因此,当曹操大军来到山阳境内时,有人献上了张邈的头颅。败退而来的吕布则赶紧避开曹军,领着麾下残兵,转投沛县,乞求刘备收容。
至此,张邈军势灭亡。豫州、兖州、青州、徐州四州,可说是尽入曹操之手。当然,还有那么个小地方,沛县不是他的。
就在曹操犹豫着,要不要再转回沛县去灭了刘备时,长安传来消息。李催、郭汜两人因为相互猜忌,不满对方所为,利益分配不均,起了争执,竟然领着手下兵马直接在长安城内开打。
杨奉、董承两人趁乱护着皇帝出逃,欲回帝都洛阳。李催、郭汜知道后,又暂时休战,一齐领兵追皇帝去了。贾诩见势不好,还了官印,悄然离去。
荀、程昱几个谋士商议一番后,向曹操进言:可迎天子至许昌,奉天子以令不臣。
曹操听了,深以为然,遂领兵前往洛阳,奉迎天子,又命荀先一步去许昌休整内政,以待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