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贺其实也没走多远,曹家几个兄弟都住在这条街上。
她不过是在街上走了几步,就遇上了从府衙里处理完公务回家的曹仁。
曹仁见她大晚上在街上晃悠,心知必有缘由。但他与弟弟曹洪会自己发挥想象力不同,更不是夏侯侵植晃试涤删桶汛砦蠊榻岬杰身上,觉得荀薄待了唐贺的人,所以他没有激动地直接打上门去,而是带唐贺回了自己家。
曹仁他们并没有把家属带到陈留来,所以曹仁家中显得有些空旷。唐贺眼瞅着四周,发现连下人都没几个。虽然是这样,但她坐下的时候,还是有人端来了茶水。
唐贺随意地坐着,手撑在桌沿,支着下巴,呆呆地望着茶杯出神,既没有端起茶来喝,也没有说话。
有的时候,人只是想找个地方安静地坐一会儿。曹仁觉得现在唐贺就处于这种状态。他没有出声叫她,而是起身到角落小声吩咐下人弄些酒食来,就坐回去,静静地等着。
曹仁家中的下人听了曹仁的吩咐,走路做事轻手轻脚,不敢弄出大声响来。当他们把晚膳端到曹仁跟前时,唐贺闻到饭菜的味道才回过神,摸了摸肚子。她刚才跑出来,好像没有吃饱。
曹仁挥了挥手,下人们就把已经准备好的酒食端上桌。
“吃吧。在我这里不要客气!”曹仁笑了笑,自己先提起了筷子。
唐贺看看眼前都是自己喜欢的菜,扯出一个笑脸开吃。
“子孝兄长……这次你也要出征吗?”
曹仁看了她一眼,本想问你怎么知道,猛然记起荀是军师,也要出征,不由笑道:“你不会是为了荀要随军出征的事生气,然后跑出来的吧?”
正中红心!
唐贺郁闷地点头,开始抱怨。
“……你说,我做了这么多,他怎么就不懂呢!”
曹仁偏头看着唐贺激动的神色,想起在老家的妻小,脸上露出温柔的笑:“那么,阿贺你在气些什么呢?是为了他要随军出征,没有告诉你,让你担心了,所以生他的气?还是,你觉得自己做了这么多事,却没有帮上他的忙,在生自己的气?”
“当然是他……”唐贺说了一半,泄了气,“……好吧。我是在生自己的气。为什么不能更有用一点,不能帮得上他。每次想到什么事情的时候,他都早有安排,感觉我想得很多余。我做的事情都是浪费!”
“觉得自己很没用!”唐贺用筷子戳着米饭,嘟囔着,“反应比别人慢半拍!他都想好了,想周全了,完全不需要我!我是在多管闲事!”
曹仁撇开脸偷笑了下,转过脸,认真地说道:“阿贺你做这些事情,是因为你关心他,为他着想。但是同样的,对男人来说,不让妻子担心自己,为自己操劳,也是对妻子的关心。他不告诉你,就是因为他不希望你为他担心。”
“是这样吗?”唐贺疑惑地望着曹仁。
曹仁笑着点头:“上战场是件危险的事。我通常都是在出征回来之后,才告诉你嫂子,我又打了胜仗。我想,文若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才没有事先和你说这事。”
“可是,我又不会阻止他,他说出来又没关系……”唐贺分辩道。
“你真的舍得他上阵?”曹仁笑望着她。
唐贺皱着眉点头:“嗯!他是军师,外边打起来,他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会出去,一定是在中军大帐里头待着!军师嘛,任务就是出谋划策。有了他的谋划,加上诸位哥哥的勇武,打赢一场战,根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完全没有危险,没什么好担心的!”
……
曹仁怔了怔:“你既然对他这么有自信,也相信我们能赢,那又何必生气呢?”
“子孝兄长,我们好像说的不是同一件事。”唐贺无力地看着他,“我气的是,我跑了整个兖州替他做了那么多准备,他却要出征,把这事情转交给别人做啊!那明明是我为了他才做的……”
“哧——”听唐贺自己解释之后,曹仁顿悟,忍不住笑出声。说白了,她这是在闹别扭。
“不要笑!”
“哈哈哈……”曹仁一边笑,一边对唐贺摆手表示他停不下来。
唐贺恼怒地抓起筷子朝他丢过去:“子孝兄长!”
“好……哈……”曹仁抬手接住筷子,按在桌上,强忍着笑意,“我懂了,我会和孟德大哥说的。阿贺是不愿意自己的心血给被人用了去,这些事情是只为文若做的,别人不能接手。不然,我们阿贺会觉得她做这些事情,没有帮上夫君的忙……哈哈……”
“哼!我就是小气,你不用笑得那么开心!”唐贺气呼呼地别开脸,“反正以后我再也不多管闲事了!”
曹仁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不曾退去:“不不不,这闲事你还是要管下去的。”
“哼!”唐贺扬起头,当没听见。
“真的!如果事情真如你说的那般,别人还真的接手不了。”曹仁正色道,“你同我去见孟德大哥吧。我相信,他明白这事的重要性。一年之计在于春,这关系到今年的收成,是军中一年的军饷。”
唐贺摇了摇头。曹操不会同意把荀留下的,就像荀说得那样,此战关系重大。而又因为荀家在颍汝一带的势力甚为深广,这一仗荀必须跟去。至于,春耕一事,事关一年的收成,曹操也不会不管,时间不等人,这事肯定不能延期,她对荀的心意,在曹操眼里什么也不是,更不能与军国大业相提并论,最后这事还是会交到别人手上。这在荀说他要随军出征的时候,唐贺就明白了。所以她真正气的还是她自己。因为凡是都能做得周全的荀,根本不需要她的帮助,她帮不上他任何忙,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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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仁把唐贺送回去的时候,曹操还和荀叔侄俩在书房里商量政事。
唐贺听了,没到书房去找人,而是直接回房间休息了。
曹仁见她没什么心情,也不好强拉着她到曹操跟前去,自己着下人通报一下,在书房外等着,不一会儿,曹操就让他进去了。
“昂儿,见过叔父。”一屋子的长辈,曹昂没敢坐着,一直都站在父亲身后,看到曹仁进来了,赶紧上前行礼。
曹仁伸手扶住他,笑道:“自家人不用多礼。”
曹昂行过礼之后,就回父亲身后去站着。
“子孝,这么晚了,你来有什么事?”曹操以为城里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
曹仁摇了摇头,看向荀说道:“我是送阿贺回来,听下人说大哥你在这里,就过来看看。”
“嗯。阿贺又怎么了?”曹操想起不久前他进来时,唐贺居然瞪了他一眼,荀追出来时脸色也不太好,显然是夫妻之间在怄气。自己这群兄弟什么都好,尤其讲义气。这会儿曹仁该不会是来为唐贺讨个说法的吧?这么想着,曹操不由头疼起来:“子孝你不会也和元让、子廉他们一样,不问青红皂白胡乱给人安罪名吧?”
曹仁握拳轻咳了两声,笑着说:“孟德大哥说笑了。我虽是为了阿贺来的,却不是要来责怪文若的。”
“……”曹操一头黑线地看着自家兄弟。是为阿贺而来,又不是来给人安罪名的,难不成人家夫妻怄气,你来劝?
荀抿了抿唇,向曹仁拱手施礼:“还请子孝直言。”
“这事却不是要说与你听的。”曹仁瞥了他一眼,转向曹操,“孟德大哥,我要说的事与今年春耕有关。”
“哦,我等正在商议此事。”曹操挑了挑眉,心下明白了七八分,“你且坐下一道听听。”
“是。”曹仁走到曹操身侧坐下,正好看到面前摆的兖州地图,不由两眼冒光。
“这……这个……”对于武将来说,这么详细的地图是梦寐以求的宝物。曹仁也不例外,他激动地看着地图,完全没有注意到地图的角落标注着兖州各地物产的图标,也直接忽略了上头又是小麦穗的符号,又是红色圆点的东西,只看着上头清晰画出的山水道路。
“嗯哼。”曹操清了清嗓子,提醒曹仁收敛一下过于激动的情绪,他已经快把脸贴到图纸上了。
曹仁回过神,坐直回去,眼睛还黏在地图上恋恋不舍。
“我欲留一人在兖州主持一应事务,这春耕之事,就交由此人来办。这会正在商议人选。”
“这不好吧。”曹仁闻言,迟疑地说道。
“有什么不好?”曹操转过头看他。
曹仁瞟了眼荀,没有回答。
荀尴尬地说道:“我须随军出征,然此事拖延不得……”
“阿贺做这些东西,是为了帮你,不是为了给别人做功劳。”因为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没有外人在,曹仁便懒得拐弯抹脚地说话,直接揭了底,“政事什么的,我一介武夫比不得你,可就算是我也明白。这些东西既是阿贺整理出来的,别人要用,少不得来找她商量。如此,每日有人来请见你的夫人。你待如何?”
曹仁的话让在场的几人全都沉默了。尤其是荀,脸色阴沉得可以。
曹操也纠结了。刚才商议的时候,他们都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细枝末节之处,必然需要了解这些资料的人来作解释,并提供实施方案。这事原本是荀在做,荀与唐贺是夫妻,平时家中见面算不得什么。可现在荀随军出征,换了另一个人接手的话,难道让唐贺到州府去与一众官吏掺和在一起做事?且不说没这先例,就是有,估计荀也不乐意自己妻子天天在外与人打交道。
一群人都犯难了。这下不好办了。弃之不用?这是不可能的。曹操、荀、荀攸都不是傻瓜,看得出来这方案一旦实施,兖州会有多大的改变。这种好处不要,取次等方案,不是他们会做的事。可偏偏事情的关键卡在,除了唐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些东西在实际执行中的该怎么做,没有她在旁协助,很难将这方案实行下去。难道荀非得留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