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衡是个贪财的人,但他花起钱来,并不吝啬。听过唐贺的打算后,唐衡眯着老眼,在心底盘算着,做这种事能得到多少好处。毕竟,用马来传递消息,快是快,但钱也花的多,得看值不值得。
“如果用马的话,确实比鸽子贵,但是相对安全。比较重要的消息,让人随身带着,快马加鞭地送回来。要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在时间上就赢得了先机。”唐贺看唐衡在犹豫,立即趁热打铁。
唐衡摸摸光洁的下巴:“这样会亏很多钱呐,马匹可是很贵的。重要的事情却不是天天都有的。”
“可是,您想天下事尽在掌握中……”唐贺引诱道。
“你且和我说说具体的方案。”唐衡不上当,要她讲出个子丑寅卯来,再决定花不花这钱。
唐贺抬头看房梁:“虽说和驿站差不多,可是,驿站的人手毕竟不是咱们自己的。”
一句“不是咱们自己的”,正中要害。唐衡动摇了。
“我的意思是,在较大的城镇设点,以这个点为中心,在它的范围内,将本城今日得到的消息,一日两次与相邻城镇的人手交换,互通有无,而后,自己返回。一个传一个,直到传至我们手上。这比一个人送信,从一个地方一直跑到目的地,要方便,也比较省钱,得到的消息也更多,知道的事情也更广,而且马也不会因为长途奔波死于劳累,很划算的。”
“如果您还觉得亏本,我们可以多少用这些消息赚些钱嘛!把与我们无关的消息,卖给想知道的人,收取一点费用,想来他们是不会介意花点钱的。”唐贺摊开手,点着手指,给唐衡分析,“还可以像驿站那样,帮人传递书信,按照书信的紧急程度,分等级让人付钱。我们还可以在据点里摆个专职写信的人,给不识字的人代写文书,收取费用。还能帮人运送一点不重不大的物品,根据重量收费。这多少能抵去一部分的花销。”
“最重要的是,有了这些名目作掩护,传递消息,相对就安全了些。当然,卖消息的地方,得和据点分开,免得让人看出破绽,找出里头的关联。您看,这样行吗?”
唐贺笑望着他,心里却有些忐忑,怕他不答应。其实,她很想喊一句: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什么最重要,情报最重要!
唐衡则是想着,那可以赚钱的部分。
过了很久,就在唐贺觉得没有希望了的时候,唐衡开口说道:“这种事不仅需要钱,物资,人脉,人手都要考虑到。我只会交代人去做。你小定已过,荀家的人已经从颍川起程了。我估摸着就在这几日,就会到洛阳,到时就该行纳吉之礼了。你还是安心待嫁吧。”
唐贺听了很高兴,事情能成好处多多。对唐衡后边说的纳吉礼,完全不放在心上。
唐衡见状,知道她没听进去,嘴角抽了抽,忍不住提醒道:“我听下人说,你的嫁衣还没做好。你是不是该去把事情先弄清楚!省得你娘怨我,没给你时间做嫁衣。”
“嫁衣”两字就像绑了一吨重的巨石般,朝唐贺脑袋砸了下来。她哀怨地飘出房间,一出门就朝陈氏住的房间,撒腿狂奔而去:“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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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绲看着儿子很是心疼,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长叹一声,让他先下去休息。
荀清楚父亲心里的痛,想要安慰他,但想到来洛阳前,祖父的叮嘱便忍住了。与身侧的兄长对视了一眼,低头躬身退下,由下人引着去卧房休息去了。
与荀同来的荀谌没有一起走,他得把祖父为文若准备的事情告诉父亲,这多少能够安慰一下荀绲。
可惜,荀谌说的事并没让荀绲开心起来,反而更加担心荀的未来。
“父亲,文若自幼聪慧,行为处事不比常人,总能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您无需太担心。”荀谌上前扶着荀绲。
他一脸颓丧地推开荀谌:“友若,你怎会不知你祖父将我荀氏一门交给文若的意思!正是因为事情艰难到这个地步,才不得不如此!吾之上亦有兄长啊!”
荀谌收回手,沉默了。逼婚的内情仅限于少数人知道,所以宗族之中并非人人都能理解他。祖父将荀氏一门交予文若,虽然是为了他好,但另一方面又是一个警告。家族不会无限制地为他一个人提供所有的支持,文若必须在有限的条件下,渡过这个难关。如若不能,哪怕文若才华在这一辈中是最出色的,荀氏一族也不会为他一个人赔上一族的将来。说得凉薄些,荀家最不缺的就是人才。
荀谌想了一会儿,继续劝道:“请父亲放宽心,文若至孝,父亲如因此事忧郁成疾,反倒辜负了文若的一片孝心。”
荀绲扫了他一眼:“你们兄弟几人,文若之心过于……”接下去的两个字,他说不出口。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和父亲才会更偏爱荀。
“父亲,古有云:达则兼济天下。”荀谌从不认为自己弟弟这点是缺点,“文若,有足够的资格成为‘达’者。”
“然,从今起,他又要从头开始走。”荀绲悲痛地捂着心口。
荀谌暗叹一口气,撇开脸。纵然悲痛,父亲也依然敏锐地看到了此事给文若带来的影响。原本今年颍川推举孝廉是有文若的名字的,正因为这婚事,太守就将文若之名从上呈的举荐名单中划去。他们谁都不愿提起此事,甚至偷偷瞒下来,不想让荀绲知道,但他的话却在告诉荀谌,他已然知晓。回想起在家中,叔父荀爽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失声痛哭直至昏厥。
看着痛苦万状的父亲,荀谌开始莫名地痛恨起这个未进门的弟媳来。如果没有她,自己的弟弟就不会遭遇这种事,今年就能步入仕途,而不是一切从头再来。如果没有她,他们一家和和睦睦,兄友弟恭,叔父不会自称此生无颜面对兄长。如果没有她,父亲也不会为文若的事担心受怕,心痛如斯。
若问荀,他自己恨不恨。答案是肯定的。但他却不知道如何恨起,更不知道要去恨谁。正如他自己说的,唐衡之女没有错。她有错,就错在是宦官之女,可这却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事。以他的为人,他无法去恨一个女子。恨那个定了婚,却要反悔的傅公明?不,傅公明这么做无可厚非,有个宦官之后的妻子,对士人来说,岂止是丢脸那么简单。恨叔父?更不可能了。祖父年纪大了,受不起这种痛楚。他是真心为了祖父,愿意以己身代叔父的,娶一个女人换叔父一条命,甚至是祖父的命,那就是两条人命,很值得不是吗?那么,该恨心软的自己吗?他自问所作所为无愧于心。
恨谁呢?恨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于是,心乱了。
荀扶着桌角起身,净手,取出熏香炉,放入伽南香,点燃。然后,一个人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桌边,闭上眼,什么也不想,让烦躁的心沉静下来。这已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门外,正要推门进来的荀谌,手停在门板上,闻到香气,轻轻地收回手。奇楠香,是熏香中的上品,珍贵不易得。文若很少拿出来用。眼下,想是心乱了吧。
无声地叹了口气,荀谌小声地招来在庭院里侍立的下人,嘱咐他不要进去打扰荀,更不要闹出丝毫声响,便静静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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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吉当天,荀穿了一件藏青色的长衫,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好束冠,腰间如往常一般系上一个香囊。整了整衣袖,便打开门出去。
荀绲望着儿子俊美的脸,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用力眨了眨眼,将快要溢出的泪水眨掉,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说道:“走吧。”
荀安静地点头,双手交叉藏于袖中,看向一旁的兄长荀谌。
荀谌面无表情,对上他的视线,微微颔首,转身跟上父亲。荀走在他身侧,微微拉开半步的距离。
父子三人各具心情沉重。
到了唐家,荀绲不得不换上一副笑脸,与候在门前的唐衡应酬。
荀谌目光轻扫过四周,抿了抿唇,稍稍偏转了头,看向一脸淡然,不悲不喜的弟弟,不禁有些担心。
“这便是儿。”荀绲让开一步,指着儿子介绍。
唐衡看见仪表俊美的荀,满意地点点头,移了视线,看到荀谌,抬手指着他问荀绲:“此是何人?”
“亦是吾儿。”荀绲强打着笑意。
荀谌见荀半天没吭声,怕坏事,赶紧上前一步,挡住他:“在下荀谌,是文若的兄长。”
“荀大人好福气。”唐衡笑着让开路,邀请他们进去,“来,大家入内说话。”
荀抬起头,拉住荀谌,轻轻地摇头,又看了眼父亲,示意他不要担心自己,还是注意一下父亲比较好。
荀谌看了眼脚步有些虚浮的父亲,赶紧上前两步,搀扶住。
唐衡眼角余光瞥见,却当没看到。来了就不容许你反悔!反悔的话,你荀绲的名声也毁了,这官也可以不要做了。
里边,陈氏早已在内堂候着等待贵客的到来。
她见到唐衡引着几人进来,就微微屈膝一蹲,算是与亲家见礼。
众人进入内堂,按主客辈分依次坐下后,开始闲谈。
陈氏仔细观察着将成为自己女婿的荀,听其言,观其行,越看越满意。外表俊美与自己女儿登对;礼貌好,一如传闻是个谦谦君子;学识好,这从言谈中就能看出。这般风范气度不是一日两日就能造就的。
“让阿贺出来相见。”唐衡转头对陈氏说,眼里的得意藏也藏不住。
见是自然要见的。陈氏本想说,到设宴时出来相见不迟,但唐衡既然开了口,少不得要让女儿先出来打个照面,遂对下人吩咐道:“去请小姐出来吧。”
没过多久,唐贺就迈着小步子进来了。
“爹,娘。”装柔顺乖巧,唐贺的本事还是不错的。举止步态间,显然就是个养在深闺的娇滴滴的大小姐。
荀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声音,一直半垂着眼帘,蓦地睁开来,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愣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