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当太监的想要得宠,除了要懂得察言观色,讨主子欢心之外,长相也不能太寒碜。毕竟,没有人愿意成天对着一张丑脸。当然也不像世人说的那样,太监都无知没脑子,他们虽然眼光比不上那些学识丰富的大臣,但办起事来并不含糊。只是处事能力仅限于家宅一隅,不适合用来管理天下,往简单了讲,能混到出头的管事太监在处理内事上都是可以媲美专业管家的人士。
所以当唐贺初见这个继父时,他对身边下人的几句简单的吩咐,就让唐贺看出了他的手段。要知道能那在复杂阴暗的皇宫里生存的,决没有简单的家伙,不管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还是小小的宫女太监,各有心思,各有手段。
唐贺站在母亲身后,四下观察着,就在心底暗暗点头。原以为她们到洛阳,要见到这个继父并不容易,没想到他早有安排。早先就关照过族长若是母亲要到京都找他,到什么地方能找得到人。唐贺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突然眼皮一跳,看向正一脸笑意盈盈地与陈氏说话的继父唐衡。这人在她们母女俩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洛阳城内不太热闹也不太偏僻的地方购置了一处不小的宅子,还配齐了管家仆人,就像是知道他们母女一定会来找他一般。即使他一开始就知道陈氏并不愿意改嫁于他……这种明知道那是别人挖好的陷阱,却还是不得不往下跳的感觉,更加恐怖……
想着想着,唐贺不由背脊一凉,冒出了冷汗,惊惧地望着唐衡。她不晓得这个人是如因为重男轻女的思想轻贱女人,不在乎她一个女娃的生死,还是因为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没了自己无所依靠的陈氏就会死心塌地地对他一心一意。但不管是哪一种,这个人利用她逼迫陈氏离开老家到洛阳寻他,是肯定的。
将手缩进衣袖中,握紧,她极力避免自己将恐惧表露在脸上,把这恐惧假装成初见陌生人的不安。
唐衡与陈氏聊了一会儿,看了看她,笑着起身走过来,摸着她的头:“你就是阿贺吧。”说着他转向陈氏,“这孩子眉眼长得真像你。”
陈氏伤感地笑了下:“我只她一个孩子,她就是我的命……”任谁都难以接受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孩子变成一个呆呆的、不认人的、有些笨拙的孩子的。
唐贺很不自在地扭了扭,看向陈氏。这是什么眼神?!咱才不是呆傻的呢!虽然外壳才六岁,可是,咱的内核和你差不多大啊!你不能要求咱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窜上跳下的呀!
“都过去了!以后没有人会欺负你们母女俩,我会照顾好你们的。在这里,这个家里,你们就是这个家的主人。”说着,唐衡俯下身,一双眼笑眯眯的,好似透着暖意,“乖女儿,让爹爹抱抱,嗯?”
阿贺瞅着他,这和蔼的表情不知是否真心,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想着除掉她,这个认知让她很害怕,一时间反倒后退了两步。
唐衡不在意地笑笑,不顾她的反抗,一把抱起阿贺坐到陈氏旁边。
“瞧瞧,阿贺害羞了呢~~”唐衡拍拍阿贺的脑袋,一脸的感慨,叹息道,“当初只身一人到洛阳来,可不曾想过我还能有个女儿啊!这都是圣上的恩德啊!咱家也能有个女儿了!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把唐贺全身的毛都惊得竖起,却不敢转头去看唐衡的脸,僵硬着扯着嘴角,望着陈氏露出怯生生的笑。
陈氏立即伸出手将女儿从唐衡怀里拉过来,怜爱地摸着她的脸,朝唐衡埋怨地说道:“阿贺怕生,你莫吓坏了她!”
唐衡打量了下一头扎进陈氏怀里,再不肯抬头的女娃,脸上依旧是满满的笑意,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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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不是唐公吗?今儿心情不错啊!”
唐衡乐呵呵地看了看迎面走来的曹嵩,点点头,抬手抱拳向天:“托圣上洪福,某家如今也得了个不错的娃。”
“哦?”曹嵩两眼一亮,“可是之前你说的那妇人到洛阳了?”
“是啊!”唐衡笑眯眯地说,“原以为一妇人尔,不过图她年轻貌美些。不曾想,倒是捡了个宝,她生的孩子……”说着,唐衡摇了摇头,想起自己与陈氏对话时,阿贺的眼神与表情。那暗赞到惊吓,恐惧,再到控制自己的神色,以及之后,利用自身的优势,与自己抢夺陈氏的注意力的情形。
曹嵩看着唐衡的语气间不住地赞叹,觉得稀罕,要知道,先前唐衡可是打着借机除掉那个孩子的念头算计陈氏到京城来的,毕竟,不是男孩,不能继承祖宗香火,过继过来,显得多余。可是,现在不过是见了一面,就让唐衡改观,这实在是……
“只可惜了是个女娃。”唐衡笑着把自己观察的结果告诉给老友。
曹嵩听了也不禁摇头:“这心思!你与我说,是个孩子,还是女孩,是件异事。想老夫六岁的时候还不知道在哪里耍呢!”
“是啊!我想好好培养这个孩子,将来给她寻个好人家,得个好女婿也是件易事。届时,也得个可靠的半子。”
曹嵩摸摸小胡子,略一沉思:“这却有些不易。那些个世家大族……”话只说一半,大家各自心底明白,世家大族对他们这些宦官以及宦官之后的看法是什么样的。
两眼一眯,唐衡拍拍曹嵩的肩膀笑了两声:“多谢曹公提醒!”
“哪里!你我之间何来谢字!”
“呵呵呵……阿瞒那小子近来可有在家读书?要好好用功才是。”唐衡伸出一根手指向天比了比,又搭手在曹嵩的臂间轻拍了两下,“某家要回宫去了。待来日再去你处拜访!告辞。”
曹嵩颔首,目送唐衡离去。待不见了唐衡的身影,立即转身往家里赶去。唐衡的话透出的意思就是,最近上头正在整治世家纨绔子弟的劣行。有消息说,新来的县尉执法严酷,专门盯着京城里的高官世家子弟。不能再让阿瞒出去和世家的少爷们一起玩闹,做些混事了,如今还是暂且拘他一段时间为妙。就算被抓了能够用金银来疏通关节,把人放出来,但是这事既然可以避免,能够不花钱,又何必多费财帛?嗯,一定要把阿瞒关起来!权当磨磨他的性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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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唐贺在新家里上上下下逛了个遍,对新环境颇为满意。只是逛过宅子后,她愣是没有见到传说中装满竹简的房间。
于是,她转身问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跟了半天的管事何谊:“嗯,那什么,书房在哪里?”
何谊一听,有些不屑地看着她:“回小姐的话,府里没有书房。”乡下来的小丫头还想要什么书房?装什么学问呢!
唐贺看出他的鄙视,顿时神色一冷,显然自己这个主人并没有被认可,还被人小瞧了啊。不知道在他们眼里我们母女算什么?给他点颜色看看好了。唐贺嘴角噙着冷笑,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眼中带着恶意地扫了眼管事的脸。
“没有书房?真是的!原来阿爹连装有钱人的本事都没有啊!”唐贺拉长了声说道,“还说什么不会让我们母女俩受苦了咧!没有钱怎么可能不受苦啊!”
何谊嘴角抽搐了下。他一个小小的管事也许懂得不多,但多少字还是认得一些的。他觉得这丫头的话简直就是有辱斯文,心里的不屑更深了些。能有很多书简的多是世家大族,虽然有听说过一些暴发户是籍由购买大量的书简装饰书房充门面,可是,这两者间的本质是不一样的,绝不是有钱就能堆砌出学问来的,也不是买些书简放在那里,人就会变得有涵养的。
“嗯,没钱还是该勤俭持家才是!”阿贺自顾自地点头,右手握拳轻轻敲打在左手掌心,“要这么多仆人作甚?明天待阿爹回来,就让娘和他说。咱们不要什么管家仆人的,这些事情,咱们自己能干,就不要浪费钱了!全部的人都辞了吧,能省很多钱。”说着,她一蹦一跳地转过拐角跑了。
被留下的何谊管事,站在原地被她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全部的人都辞了,能省很多钱”这句在他脑子里不断回响,放大……
竟然,竟然因为没有书房的缘故,就被主人家辞退,而不是能力不济,这个理由令他无法接受。况且,这还关系到以后另寻人家做工的事,如果新东家问前次为什么被辞退的原因,怎么办?这么丢人的理由,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不行!绝对不行!
何谊握紧了拳头,急急忙忙去找大管家。
大管家王坚正在和陈氏讲着府里的事,像是府里的日常开支,各个管事负责做些什么这类的事情。陈氏听得很认真,不时地点头,插上两句话,都恰恰说在点子上,使得原本以为能瞒着不常回家的主人从这个乡下来的夫人这里得些好处的管家放下了轻慢之心,收起不敬,认真地汇报起日常事务来。
作为管家,王坚日常得到的工钱是绝对丰厚的,只但凡是人都想着能多得些好处罢了。对于主人的忠诚也看人下菜,倘若遇到个笨拙不明世事的主人,他自然就会借机多捞些油水,但若是遇上个精明的主人,不能糊弄欺瞒,那么他便会踏踏实实地认真做事,让主人打赏了。这样得来的钱或许不如私扣下的钱多,却也未必就少了,且不用担心日后被主人发现送官究办。这是大部分当管家的人的通病。曾在官宦之家的别庄上当过几年管家的王坚,也是个人精,在见识了陈氏的处事能力之后,当下决定好好干。
“王管家,王管家!”某个被吓到的管事匆匆忙忙跑了来。
王坚两眼一瞪,斥道:“何谊身为管事,你这慌慌张张的样子成何体统!”
“不好了,小姐说……”正要说出口,何谊看到陈氏端坐在垫子上正用冷静淡然的目光打量他,不由心底一毛,闭了嘴,低下头行礼:“夫人。”
“小姐说什么了?”陈氏看着他,淡淡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