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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不是二流子

作者:风天啸字数:5895更新:2024-09-23 21:55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李白这《蜀道难》说的是蜀地山高岭峻,古怪崎岖,上有直冲霄汉,可以挡住太阳神六龙车的山巅,下有激浪排空,猿猴也莫能通过的大川。诗中虽然颇有夸张之处,但蜀山险奇,天上闻名,抗战时期,中国诸地沦陷,唯有川蜀不破,成为国家力挽狂澜之地,蜀山之天然屏障,实居功至伟。

日月轮回,光阴荏苒,日寇投降已经六十余年,山河重建,百业俱兴,川地早已经是大道通衡,广接天下。但是,在川北的方向,与陕西、甘肃两省的交界处,仍有大片的崇山峻岭因为山高石坚,无法建道通车,很多村庄里的人,即便是到最近的乡上去,也要翻山越岭,长时间的攀行与泥道崖石之间。

在所有大山村落中,离乡上最远,山路最险峻难行的,要数皇妃村,一名精壮年男子,从旭日初升出,夜晚不歇,到达四十公里外的羊街乡,也要看到第二天的日出。

如此一个偏僻的村子能够取名皇妃村,当然是有来由的。

在这个有三百户人家的村头,立着一个足有九米,高大威严的青石牌坊,牌坊在破四旧的年代被人毁坏了,上面的文字已经斑驳不清。不过据老辈们讲,这是一座贞德牌坊,唐天宝年间,老皇帝玄宗李隆基被大胖子安禄山撵到了四川,中途还在马嵬坡悲悲惨惨的逼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杨玉环,到了四川后每日思念,郁郁寡欢,当时的剑南节度使王昱为表忠心,就献了一位姓崔的美人,这崔美人虽然出身贫寒,但长得是珠圆玉润,国色天香,不输杨家之女,而且精通音律,善解人意,很快得到了唐玄宗的欢心,忘了旧人,宠了新人,日日恩爱,并封为她为贵妃。只可惜崔贵妃福薄,新承龙恩没几个月就忽然患疾去世,玄宗怜悯,就令当地官员在崔贵妃的家乡立下了牌坊以示彰显。而崔贵妃就出自这个村子,后来官员找到了这里,并按贵妃之仪立下了一个贞德牌坊。

这样的一个偏僻的小村子,出了一位贵妃,当然是惊天动地,足可以光耀后世的大事,因此村子就改叫做皇妃村,过去的名字,早就无人知道了。

一个难熬的冬天,连着下了十天的大雪,皇妃村三百来户人家的房屋都被积雪裹得臃肿了,屋前屋后的树枝上挂满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儿,而村子背后那些连绵横亘的大山,被厚如天鹅绒般的白雪覆盖着,蜿蜒起伏,远远望去,便如泛着银色波澜的大海。

在这银色的大海之中,耸立着一座奇峻尖削的山峰,被雪包裹着,便如一柄要刺破苍穹的银色长剑,由于它突兀、峥嵘、强悍,有着不可凌越的磅礴气势,如王者一般傲然俯视四周的山峦。因此村里的人称它为天王峰。

黄昏,暮云四合,寒风呼啸。

天王峰下,有一簇植物里还透着星星点点的鲜红,这种植物山里人叫做“兔眼果”,结出来的果实就像兔子眼睛一样红,酸中带着些涩味,人一般是不吃的,不过在冬天,却是野兔和一些小动物的佳肴。

一只肥壮的灰兔从不远处的洞里钻出来,一边走,一边嗅,慢慢的靠近了那簇“兔眼果”,警觉的看了看四周之后,这才大胆的啃咬起来。

就在此时,在“兔眼果”旁边的一株松树上忽然传出一声清脆的大喝。

“崔正直,那里跑。”

话音甫落,树上一样东西直插下来,正中那灰兔后颈,血光溅出,那灰兔出了一声低鸣,就倒在了雪地之上,四肢还不停的抖动着。

在这灰兔倒地之际,松树上跳下了一个人来,只见他大约在十七八岁左右,穿着一身颜色都洗败了,有着几个补丁的绵袄,踏着一双陈旧的解放鞋,脸部颇是瘦削,但额头宽阔饱满,浓眉大眼,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显着优美的弧线,下巴上还有一道浅浅的槽印,这绝对应该是算是一个英俊的少年,但头凌乱,似乎才从什么地方钻出来,颇是邋遢,不由得失去了很多的美感。

那少年拣起了地上的灰兔,从它的颈上拔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柄简易的小刀,甚至连小刀都说不上,不过是一块木片绑着半截木工用的锯片罢了,只是那锯片的前端已经被磨尖,此时沾满了血迹。

提着身体尚温,仍在微微颤抖的灰兔,少年的脸上毫无怜悯之色,而是得意的“嘻嘻”一笑,便大步向右侧而去,在一百米远的地方,现着一个山洞的洞口。

进入山洞里,却见洞中正升着一堆燃烧得正旺的熊熊篝火,而那少年就极熟悉的剖开了灰兔,取出了内脏,然后剥光兔皮,从一个罐头筒里取了些盐抹上,没十分钟,就用两根铁丝穿着架在了篝火上,而那灰兔甚肥,很快就“滋滋”的滴出了油。

此刻,少年的脸上现出了懒散之色,身子一倒,便躺在旁边的干草堆里,双手抱头,右腿搭在左腿上,轻声的哼起小曲来。

这少年的名字叫做方宝,寒冬腊月的住在山洞里,并非是一个没有家的孤儿,他的家就在村北,父母健在,还有一个婆婆。

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他翘家出逃了,在五天前的晚上和父亲一次激烈的争吵,差点儿捱了一巴掌之后,他便跑到了这个山洞里。

已经记不清这样的情况出现过多少次,经常被父亲训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是皇妃村里最流氓最无耻的坏孩子,也是人们常说的“二流子”。

其实小时候的方宝并不是这样的,十三岁前的他,虽然很顽皮,胆子也很大,下水能摸鱼,上树可掏蛋,是村里一帮小屁孩的娃娃头,但是对于父亲还是很尊敬的,就是捱骂,也从来没有出现过顶嘴的事。

就在他十三岁生日后的第三天,一件事改变了他的人生,准确的说,改变了他的人生态度。

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天气特别的燥热,于是方宝就悄悄的溜出了屋,到村子西边一里路的仙女河去洗澡。

仙女河是一条灵河,说它灵,是因为它常年清澈纯净,可以见到十余米下的白石,而且河里的鱼类极多,味美而鲜香。据老辈们讲,就是三年大旱那会儿都没有干涸过,皇妃村的人只所以在大山里没有迁出去,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这条河。而更灵的是,皇妃村的女人,大多数都长得目清眉秀,水灵葱嫩,甚至出了崔贵妃那样荣光的人,据说便是饮了这河里的水。皇妃村的女人在十里八乡那是极出名的,所以大家才把这河叫做仙女河。只可惜的是,皇妃村的男人太窝囊,满了二十岁的女人几乎都外嫁,能够留在村里的很少,村子里的男人只能去邻村找一些容貌不怎么地道的女人来弥补亏空,得到阴阳平衡。不过说来也怪,这些容貌平庸的女人进了村,饮了仙女河的水之后,生出来的娃娃都是白白嫩嫩招人爱。

方宝到了仙女河后,浑身脱得光赤赤的,一个猛子就扎进河里,有这样的一条河,皇妃村的男孩子几乎都会水,而方宝更是孩子中的顶尖高手,没有人比他游得更快,也没有人比在他水里憋气的时间更长。

在清澈凉爽的河里游了一个小时之后,方宝上岸穿了衣服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了右侧小树林里似乎传来了女人的声音,顿时让他心中一跳,因为老人们传说,这里就是董永看七仙女洗澡偷了她衣服的地方,在夏日满天繁星,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有仙女到此沐浴。

此时已经到了凌晨,方宝的头上是一片灿烂的星空,听到了女人的声音,他的大脑里实在不能不浮现出那个传说,十三岁的他,荷尔蒙已经开始分泌,也知道悄悄的拿眼睛往女人的大胸脯上瞥,这样的现,让他激动而兴奋,于是他慢慢的靠近了小树林,心里甚至暗暗决定,如果是几个仙衣正在宽衣准备下河,他的眼睛一定要瞪大一点儿,看准最漂亮的一个,然后把她的衣服偷了让她回不了天庭,带个仙女回去当媳妇儿,自己想要什么就变什么,那还不乐死。

然而,当他蹑手蹑脚的进了树林,看到了里面的情况,顿时失望了,树林里的草地上的确有两个光着身子的人,但明显不是天上的仙女,有一个男人将身子紧紧的压在一个女人的身上拱动,而那女人在出“哼哼叽叽”貌似很痛苦的声音。

十三岁的方宝没见过人办事,可是见过猪配种,明白这是什么,虽然失落,好奇心却促使他留了下来,并且在两人最忙碌的关键时候很不识时宜的出了“呵呵”的轻笑。

这样的轻笑在寂静的夜空中是会传很远的,那两个人顿时如同被雷击一般,迅的分开了,而那个男人回头瞥了一眼,立刻拿了衣服,舍了那女人,钻出了树林。

想不到自己的轻笑声威力如此之大,当时什么也不懂的方宝好生的诧异,但是,星月清幽,就在那个男人回头瞥的一瞬间,他就认出来了,这个人竟然是村长崔正直。

说起崔正直,可是皇妃村里说一不二,跺一跺脚都会让村前村后抖三抖的人物,他不仅是村长,还是崔家的族长,在皇妃村的三百余户人家,崔家是最多的,占了两百户以上,有着绝对的统治地位,而崔正直就是他们当家人,平时老板着脸训人,一帮孩子见到他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要低着头加快脚步溜走的。

这时的方宝已经懂很多东西了,崔正直隔三岔五的就会在村广播里宣传和谐,他知道,如果是猪,村东头的阿花和村西头的大力叠在一起就很和谐,而如果是人,不是一屋的人不穿衣服拱来拱去就很不和谐了。

撞破了崔村长的好事,方宝也有些慌,本来要走,可是当那个女人一边慌乱的穿着衣裤,一边站起来,他顿时愤怒起来,因为这个女人竟然是他的三婶。

三婶的名字叫崔桂花,是少有留在皇妃村的本村女人之一,今年刚三十岁,长得皮光肉滑,妖妖娆娆的,而她的老公就是方宝的堂叔方根生,方根生在家里排行老三,比方宝大二十岁,有一手好木工活儿,方宝小的时候第一件玩具就是方根生给他做的一把木头手枪,如今还在家里保留着。

如果是别的女人,方宝也就走了,可是想到根生叔对自己的好,想到他辛辛苦苦在外面打工赚的钱全部寄回家里,而这个女人却背叛了他,方宝顿时气愤填膺的冲了出去,大声吼道:“三婶,你在做什么,你你对得起我根生叔吗?”

瞧到了方宝,崔桂花的神情更是惶恐了,走过他面前,还没有说话,泪水就流了下来,然后用哀求的声音道:“宝娃,求求你,这事你千万不能说。婶儿求你了。”

方宝气呼呼的道:“这么丢人的事情你都做得出来,我为什么不说,我就要告诉我根生叔去。”

听着方宝的话,崔桂花一下子就跪了下来,抓住方宝的手,泪流满面的道:“宝娃,这事不是我情愿的,你不能说,不能说啊,求你了,求你了。”

方宝绝对不是傻子,立刻道:“你撒谎,你根本没有反抗,我看得清清楚楚。”

崔桂花一边哭着一边摇头道:“不,我第一次是反抗了的,可是没强过他,后来后来”

说到这里,她望着方宝道:“宝娃,你还小,不懂的,你根生叔到外面打工两年没有回来了,我我一个人实在,你不懂的,真的不懂的。我只求你,不要说出去,好不好?”

此刻,她松开了方宝的手,却向他不停的磕着头来。

方宝的确是不懂,不过他天生就是一个见不得女人流泪的人,而且每一次去根生叔家,这位三婶都会热情的招呼,还拿糖水给他喝,如今见到她又流泪又磕头的,心就软了,道:“好了,好了,不说就不说,不过你得答应我,不准再跟崔正直在一起了。”

听着方宝答应不说出去,崔桂花连忙点头,而方宝就走了。

溜回到家中,方宝很快就睡去了,而且决定,暗暗帮根生叔监视三婶,只要她不再做丢人的事,今晚看到的一切,是永远不会说的,只是崔正直论辈分还是崔桂花的二叔,又是村长,族长,天天训别人道德败坏,自己却是这么一个东西,在方宝的心灵里,第一次有了对道貌岸然,衣冠禽兽的理解。

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第二天,自己还在床上舒舒服服的睡觉,却猛然间被父亲从床上提起来,然后拿起做锄柄的棍子劈头盖脸的一阵乱打,一边打,一边还骂他是个不要脸的二流子,今天要打死他。

方宝小时候不是没有被父亲打骂过,但打得这么凶,骂得这么狠还是第一次,他甚至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打得在地上满地乱滚,背上腿上的骨头就像是要断了一般,当时若不是母亲与婆婆把父亲抱住,他被当场打死都说不一定。

后来方宝才知道生了什么样天地逆转的事,就在今天清晨,父亲被崔正直叫到了村长办公室,非常严厉的告诉他,就是昨天晚上,他的儿子方宝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悄悄溜出家去爬三婶崔桂花的墙头看她洗澡,结果爬墙出来时被刚喝了酒回来的他撞见了,让方宝的父亲回去狠狠的教训儿子,别在皇妃村做让祖宗丢脸的勾当。

当明白了事情的原因,方宝当然不是哑巴,立刻把昨晚自己看见崔桂花和崔正直在河边小树林的事说出来了,然而,结果可想而知,谁会相信一个从小就顽皮的少年所说的话,谁又不会相信一个张嘴闭嘴就是“祖宗”就是“道德”的村长的话,于是,他的父亲对着方宝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乱打,直到他晕过去为止。

方宝养了十天的伤才出来,不过他立刻知道世界变了,过去见到他还会笑呵呵点头招呼的长辈们瞧他的眼神满是不屑和鄙夷,特别是那些三四十岁的女人,碰到他更是如同碰到大色狼似的,大热的天,连衬衣最上面的那颗纽扣都会连不迭的系好。

过去的方宝是一帮孩子的娃娃头,有着很强的号召力,当然不缺少朋友,可是现在,所有的朋友都消失了,除了一些取笑他的孩子,便是有想和他接近的,也立刻要被大人招呼住。

于是,原本大体上算是个好孩子的方宝在无数的冷嘲热讽和鄙夷的眼神里也变了。

他变得玩世不恭,当听到有女人说自己爬墙头看崔桂花洗澡的事,他会主动的走上前说一句:“喂,说得这么起劲儿,你是不是想让我也看看啊,**。”

他变得充满了叛逆,开始和父亲频繁的顶嘴,而在父亲想要打他的时候,就立刻溜出家。而且会站在村头,忽然大喊:“崔正直,你是个龟儿子,你们家祖宗八代都是龟儿子,就等着断子绝孙吧。”

玩世不恭的挑衅当然会换来更多的白眼,充满叛逆的辱骂当然会换来崔家人的追打,可是他不在乎,因为他的心已经横了,什么都不怕,死都不怕。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不过随着年龄的一天天长大,方宝又变了,他变得收敛,对人的时候嘻皮笑脸,甚至看见崔正直和崔桂花也笑,但是,在某个晚上,或者某个凌晨,崔正直家的玻璃会忽然破出一个洞,崔桂花家的铁门上会挂上一只破鞋。

每当这种事生,崔正直都会把方宝的父亲叫去严厉的训叱,然后让他回来打方宝,而崔桂花却什么都没有做,在无人的时候碰见方宝,甚至还会充满愧疚的低下头。

就在前天晚上,方宝满了十七岁,母亲与婆婆给他特意的准备了几道好菜,可是就在饭桌上,父亲几句训叱的话,却让他再一次顶起嘴来,不过还没等父亲的巴掌下来,他就抢先出了门,然后到了这个经常作为避风港的山洞。

闭着眼,想到过去和幕幕种种,方宝的心情顿时无法平静,于是他翻身而起,拿起了自制的飞刀,叫了一声:“狗鼻子。”就照着二十米外的“崔正直”掷去。

“崔正直”当然不是崔正直,这只是一块一米多高的木头,却被方宝无师自通的雕成了一个男人样儿,然后拿刀掷来掷去,借以打时间,几年下来,他无论是跳着掷,还是跑着掷,飞刀都能够插进“崔正直”的身上,而且部位精准无误,每一次看着体无完肤的“崔正直”,他心里都无比的痛快。

对着“崔正直”练了一阵飞刀泄之后,方宝的心情好了许多,看看兔子烧得差不多了,便坐了过去,取下了兔肉,然后大啃起来,不过这兔子实在太肥壮,他吃得撑不住,连打了好几个饱嗝,想到已经溜出来好几天了,母亲和婆婆会担心,便决定回家去一趟,如果父亲还想打他,他就又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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