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金铎一步一步踏出走向乞丐,嘴里哼着儿时的歌谣,一行热滚滚落烫得金铎发抖。
“贵娃子!”
乞丐呆呆傻傻看着金铎,痴痴愣愣,黑黑的脸上看不到半点表情。只是在他的灰败死寂的眼中出现了几许的诧异!
“周大娃!”
“你还活着的哇!”
金铎嘴里叫出这话,痛得半边脸塌陷,那道就算厉鬼修罗见了都要吓死的裂纹活生生再现出来。
乞丐慢慢伸长脑袋望着金铎,尽是不信!
“啊。”
突然,乞丐嘴里发出惊恐万状的嘶吼。
“啊!”
“啊。啊!”
乞丐眼瞳涣散,整个人如发疯一般腾身站起。脑袋顿时磕在垃圾斗顶部,一下子又跪了下去。
然而乞丐却是不管不顾,在狭窄的垃圾斗里疯狂爬行。手脚并用翻出垃圾斗重重跌落在坚实的地面。
金铎上前两步一把抓起乞丐,声音呜咽颤声叫道:“大娃。你怎么成这样了?”
乞丐猛的将金铎重重推倒在地,跪在地上向前爬动。
“大娃!”
“贵娃子!”
金铎起身抓住乞丐衣领。乞丐却是根本不理会不理睬金铎,双手扣着地面奋力向前,嘴里不停叫道:“我不知道,我不晓得,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妈,别杀我妈……”
“妈啊,妈妈啊,妈妈……”
“救我啊救我啊,救贵贵啊救贵贵啊……”
金铎一把抱住乞丐,手腕勒住乞丐脖子,哭腔哀坳凑在乞丐耳畔低吼出声:“我是天棒!”
“我是金天棒呀。我是金天棒啊。”
一连叫了几十声金天棒,金铎的脸紧紧贴在乞丐稀脏的头发上,泪水滑落在塌陷脸上那条裂纹中,从上而下交融在一起斜斜滚落。
身子不停挣扎的乞丐在这时候突然停止挣扎。
慢慢地,一点一点的,乞丐扭转脑袋,和金铎对视。
金铎呆呆看着乞丐,痛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颤抖悲鸣:“贵贵,你咋成这样……”
后面的话再没说出口,乞丐手里捏着个石头照着金铎脑袋就是一下。
嘣!
石头重重打在金铎头上,几秒之后就淌出血。
嘣!
呆呆看着金铎的乞丐又打了金铎一石头。
金铎却是没有半点反应,泪眼婆娑呆呆看着乞丐。
“你还记得那年不?小妹要买鱼没钱,我去你家小卖部抢了五块钱。”
这话出来,乞丐灰暮的眼瞳里有了一丝光亮。却是又抄起石头重击金铎头部。
嘣!
“你还记得六年级那年,我威胁你帮我给曹三妹送情书不?”
嘣!
乞丐下手更重。尖尖的石头上已是鲜血淋漓!
金铎却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声音更低,撕心裂肺。
“你还记得我们读初一下半学期那年不?我带你去金马河洗澡,你不会,差点淹死,回去我被打惨了。”
“你妈妈喊你再不准跟我耍。第二天,你就把你们家的牛肉干偷出来给我吃。”
嘣!
乞丐站了起来,双手紧握着石头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重重砸在金铎天灵盖。
此时的金铎,血流满脸,血流满身。但金铎却丝毫感受不到任何痛楚,依旧低低的说道。
“初三那年,我偷了五十块把你喊起一起去游戏厅玩赌马机。就我们两个人。”
“那天老子手气好得不行,赢了几百个币……直到,直到玩到晚自习我们才回去……”
“你还记得到那些游戏币都藏在哪儿不?”
乞丐的双手高高停在金铎头顶变成了雕像,牙关不停抖着,低头看着满头是血的金铎,半响才颤颤叫道。
“在,在哪?”
“在你们家门口的银杏树上。”
听到这话,乞丐身子莫名的一抖,不停摇摆:“那天我们……我们我们赢了好多个币?”
“我记不到了……我只晓得,你压了个一个五百的,出了……”
噗的声,带血的石头从金铎眼前跌落。
乞丐慢慢蹲下身,黑乎乎的双手应在金铎脸上不停的搓不停的扯,嘴里疯一般大叫呜咽嗷嗷:“你不是天棒啊,不是啊……”
“不是……”
金铎呆呆看着乞丐。神情呆滞如一具没有灵魂的丧尸,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淌满连,却是用最平淡最平静的声音低低说道。
“我着枪毙了,脸都着打烂了……”
“一枪没打死我,又补第二枪……”
“我的脸烂得比我们炸的牛屎还烂……”
“骨头都打碎了……”
“我回来的时候,你们都不在了,你,你妈,童童,莽子,豆荚荚,江胖子,饭巴托……”
“我认到的每一个人都不见了。全都找不到了。”
这一刻,金铎的惨状,惨不忍睹,惨绝人寰。
乞丐呆呆看着金铎,浑浊的眼睛里透出最惊恐的骇然,牙关都吓得在打颤。
突地间,乞丐的眼泪就淌出来,嘴里呜呜嗷嗷叫着,一双手抖个不停。
“不可能。不可能!”
“你骗我。你早就死了,天棒早就死了,我大哥早就死了……”
“你是哪个?你到底是哪个?”
乞丐不停摇头不停哭,嘴里语无伦次撕心裂肺的凄惨厉嚎。
“你到底是哪个啊?”
忽然,乞丐颤抖的双手捧着金铎的脸,轻轻一动,便自看见那道比厉鬼还要恐怖的长长裂纹。
乞丐却是没有半点惧色,双手在金铎身上乱摸乱捏!
突然,乞丐掀开自己的衣服跪在地上,颤抖的手指应在自己肚皮上的伤口处颤颤抖抖的叫着。
“我,这条伤口哪儿来的哪儿来的。一,二,三……”
“十五针。别数了了。我记得。”
慢慢地乞丐抬起头望着金铎,沙哑难听的声音颤颤叫道:“这是咋个弄到的?”
“张大学拿刀划的。”
金铎狰狞的脸上带着几许最难看最丑陋的笑,牙关打颤。
“你龟儿子说张大学欺负你,老子帮你出头。张大学拿起刀就砍我们。我肩膀上着了一刀,你肚皮上着划了一刀。“
“这十五针还是老子给你缝的。”
“我们在外面流浪了七天等拆了线才敢回家。”
“那个夏天,我们都不敢脱衣服。”
乞丐呆呆看着金铎,突然当着金铎的面解开烂皮带。
“别脱了。你屁股上那条口子。初二下河钓鱼划的。也是我给你缝的。”
一下子,乞丐身子晃了晃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看着金铎不停摇头,眼泪鼻涕开始流淌,嘴里发出嗷嗷野兽般的声响。
猛地间,乞丐一头撞在金铎胸口悲嚎惨叫。
“天棒啊!”
“你还活着啊。”
“你还没死啊。天棒。大哥,大哥啊大哥。”
“我太惨了。我妈死了。”
“我妈死的太惨咯,我,我着打惨咯,我着打惨咯,天棒啊天棒……”
“我装疯才活下来,装疯才捡了一条命……”
“给我报仇啊,给我妈妈报仇啊……大哥!大哥!大哥!”
撕裂肝肠的悲吼震天动地,乞丐身子痉挛不停抽搐,口鼻淌血眼瞳冒血凄零无限惨绝人寰。
直到此时此刻,乞丐才相信眼前的金铎就是自己最好的天棒大哥。
金铎身子发出筛糠般的抖动,牙关打抖,紧紧抱着乞丐用力点头不住点头死命点头。
自己怀中的乞丐啊,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从儿时到少年再到初中形影不离情同手足。
他是周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