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就像独腿的奇肱人,没有下水如履平地的奇械,永远出不了远门。
坏消息宛如遍体生毛,长了翅膀的羽民,一旦出事就快速的飞走,奔赴四方。
最快知道孟尝治病救人的事,赫然是长牙村的赵家大人,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得知的消息。
有好事者说了,赵老爷手底下养了不少细狐,专门贴着墙角,偷听各家的消息。
这些能听人话,说人言的细狐,国人、庶民都养不来,也只有青阳国前度君子的后人,才掌握着豢养、使唤它们的秘法。
赵大人亲自跑了一趟,见过患了“弱病”,瘫躺在床上,却又被自家牛倌救过来的常家长子。
围观的好事者顿时不哄而散,就连常家的当家人和老妻,以及几个大大小小的子女,都退出了自己翻新过的房子。
赵大人走到软弱无力的常家长子附近,右手拇指摩挲着食指,缓缓地转动玉戒,看到一点绿芒,心里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
“还真是异术!”
孟老头近在一墙之隔,却前后脚跟着赵大人进了常家,没人敢阻拦这位脸上都是煞气的老猎户。
在他身后,赫然是微微低头,沉心静气的牛倌孟尝,却站在房门口,没有跟进去。
“怎么会这样?明明十二岁的时候,一点异状都没有,怎么会突然使出异术!”
人没到,孟老头的声音,犹如尖锐的锥子,刺进赵大人的耳朵里。
赵大人皱起眉头,没吭声,担心接下来两人谈话有些妨碍,伸手轻轻一点,禁制住了常家长子的耳朵,沉吟片刻,小声说出自己所知的近况。
“常家长女……哦!那位城里诸姬君子的女人,骑着一匹大青驴,回城告发去了。”
常家长子看着威严的赵大人嘴巴翻动,自己却什么都听不到,脸上流露出惶恐不安,却不敢有任何反应。
孟老头一愣,冷笑两声:“一箭杀了她……恐怕常家又会沦落为庶民,甚至连庶民都不如!再说了,杀了君子的女子,会惹怒城里的诸姬!”
赵大人闭上眼睛,脑海里回想起城里君子的杀戮,金黄色的刀光剑影,腥红的鲜血狂飙暴溅,无奈的点了点头。
“青阳公室唯一的血脉,时隔一甲子,我还以为会彻底断绝,没想到还能振作起来,难得的是刚成年,还有很大的成长余地,你带他进山吧!”
孟老头迟疑了一下:“我们走了,你怎么办?城里的君子会放过你?”
赵大人的脸上露出的狐狸般的狡诈诡笑:“我向城里的君子献上了水文图和地形图,按照周王制定的规矩,算是献土归顺的客卿,许我青阳伯的青铜爵!城里的君子因为这件没有实证的小事杀我,怎么可能?”
孟老头把头摇成拨浪鼓:“不要高估了诸姬君子的德行,他们看上去彬彬有礼,对谁都客客气气,骨子里还是西边掳掠野蛮人,给殷王献祭的嗜血狂徒!”
赵大人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孟老头:“礼法是周王制定,诸姬君子遵从的规矩,他们捍卫礼法态度坚决,也在某种意义上保护了他们自己。”
“随意践踏周王礼法的代价,上天会降下雷霆惩罚,因为这是周王承接天命,与天神订约掌握的权柄。”
“凤鸣岐山,周朝敬王二次受命,蜀中大术士苌弘掌握诛侯法术,一日之间,杀晋国智氏、赵氏、魏氏、韩氏四位执政正卿、卿大夫!”
“晋国为天下有数的千乘大国,四位血脉传承上古圣王大禹的国内正卿大夫,被法术所杀,竟然一点应有的反应都没有。”
孟老头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关键:“晋国祖先庙宇大祭司没有发怒,诸侯在天上闪闪发光的祖灵,一点脾气都没有,难道真是天神的惩罚,无法抗拒!”
赵大人神秘的笑了笑:“也不是没有代价!据说,周王赐给大术士苌弘的青铜爵,裂开了一道口子,再也盛不满王赐的澧酒!”
孟老头传承着一些古老的智慧,隐约知道,爵和爵位之间的隐秘关系,叹了口气。
“大术士苌弘以历法、礼法、经济三种功勋封爵,代替周王掌握诛侯法术,名爵开裂,不就是寓意着,他的地位不稳固了,会遭遇厄运缠身!”
赵大人嬉皮笑脸的神色收敛了许多:“这也是术士的命运!除了牧野鹰扬的那位兵圣尚父……他也不敢亲手砍下殷王的首级,而是逼迫帝辛自焚献祭,归还天命呢!”
孟老头皱起眉头:“帝辛受命于天,也就是运气不好!我们青阳国世代都为殷王征战,东边长耳朵擅射的野人,实在是消耗了殷朝太多的元气!”
赵大人似乎想起了什么,陷入了沉思中,许久过后,才抬头看了看世代忠心于青阳公室的孟家后裔。
“据说,殷王东征军得知失国后,与长耳朵的野人结盟,一部分东迁,前往大半年冰雪封路的群山,建立了傲来国。”
“其余部分散入山林里,窥视着大肆扩张开拓后,虚弱的周王诸姬侯国!孤竹国公室的两位公子伯夷、叔齐就领着一支百人义军,藏在首阳山里。”
孟老头这才反应过来,赵大人让自己带着小公子进山,恐怕不止是躲避城里的君子。
“青阳国历代与殷王室联姻,小公子的体内,不仅流淌着涂山狐亲近群山的血脉,也有青阳湖蛟龙的亲水之力,还有殷王帝辛的血……”
赵大人真心诚意的笑了出来:“上一代天命者的血!关键就在这里。”
孟老头被说动了,转头就走了出去,赵大人看着这位忠心耿耿的公室偏远分支后裔,心里藏着许多话没说。
赵大人:自从凤鸣岐山,周敬王二次受命以来,王室权威暴增,帝辛的天命就差不多消退完了。这是彻底消亡前的回光返照吗?
赵大人摇了摇头,将不安、不信、不乐的思绪统统甩了出去。
当他亲手解开常家长子的禁制,轻声安抚小家伙的情绪,走出国人常家的房门,脸色又恢复了以往的威严。
孟老头时隔多年后,再次挎上了青阳公室秘传的桃白弓、红苇箭,领着牛倌兼养子孟尝,走向了不远处的大泽山。
两人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变成微不可查的小点,融入苍松翠柏的深山老林里。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没有沉重的战车车轮滚碾过石子的粼粼声,很显然,城里的君子得知消息后,连繁琐的整装军备都省了,直接骑马下来。
赵大人不想看见这些趾高气昂的诸姬君子,双手抱住手臂,转身没入长牙村的村道巷子里,那身不敢染色的细麻短袍,实在是太平常了。
从背影上看,跟普通的国人没有什么区别,某些身上套着杂绫的国人新贵,甚至还在他之上。
一点也看不出是长牙村贵人身份,甚至是王赐分封青阳伯的赵大人,有惊无险地避开了一乘城里的诸姬君子。
没错,这是周王麾下标准的一乘车兵,不是大乘百人队,而是小乘十二人,四匹马,一位诸姬君子,三位甲兵,徒步兵八人。
来人正是长牙村国人新贵姬常氏,在昨年桑濮之会上,交颈缠绵后,成功傍上的城中君子,姬鹿!
他看着乡村的野人低头耷拉着脑袋,很满意庶民们的顺从,却发现这些人默默无言中,流露出的抵触和潜在的反抗。
周朝王室受命于天,至今已有五百年,诸姬公子体内流淌着尊贵的血脉,自凤鸣岐山,敬王二次受命以来,诸国公子君子都拥有了不凡的力量。
姬鹿也拥有了呼风唤雨的能力,只见他深吸一口气,体内就像橐龠,响起了暴虐的狂风呼啸声。
于是,长牙村的野人、庶民、国人,就听到了诸姬君子声如雷霆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