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动作落下。
满身大汗的金今终于停了下来,未点亮照明灯的练习室中,他沐浴在月光之下狼狈地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站在一个无人问津的漆黑舞台上,只有一束惨白的追光打在了他的身上,偌大的世界只剩下了他孤零零的一人。
他不能停下。
锥心的记忆侵蚀着他的神经,只要一停下,脑海里便会走马观花一般浮现出母亲临死之前又哭又笑地抱着自己,用着眷恋无比的语气抚着他的脸一遍又一遍地道着“今儿,你是妈妈唯一的亲人了”的场景。
明明说着舍不得爱他的话,可一转眼却不顾一切地从高楼之上一跃而下。
他是被留下的那一个,也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多么似曾相识的景致,他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看到的只是满目淋漓的鲜血。女人倒在血污之中,嘴角却诡异地带着释然的笑意,是解脱,是放下,但却成为了他的心魔,那是他永远挣不开的枷锁。
他不能停下,只有在挥汗如雨之时他才能全然将那些可怖的画面抛却在脑后,只是他太累了。分明是想撑着绷直腰杆,但最终再没有力气的他只是无力地跌倒在了地上,若不是那因为呼吸而有细微伏起的胸脯,此时的他甚至与一具冰冷的尸体无异,眼神空洞,了无生趣。
也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刺骨的凉意让只着一件单薄短袖的金今蜷缩起了身子,瑟瑟发着抖。
金泰亨便是在这时候推开门的。
凄清的月光之下,少年宛如初生婴孩一般戒备地抱紧了自己的身子,眼神却是一片暗黑的空洞无物,周身萦绕的戾气似具化成了实物,黑雾一般笼罩着他,让金泰亨无法轻易地向他移动一步。
这样的金今……有一些可怕。
金泰亨悄悄吞咽了一口口水,酝酿了一番后斟酌着唤了一声“金今”,语气轻而舒缓,似觉得声音稍稍大一些就会惹恼了眼前的人儿,引得他暴走发狂。
可金今显然是坠入了一个只有他一人的抑郁世界,所以金泰亨这过于温和的声音也自然没有得到他任何的回应。
眼见着自己几声的呼唤都落了空,瘫倒在地上的金今仍旧是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素来就不算有耐心的金泰亨一下气闷地鼓起了脸颊,一下也顾不得害怕不安了,几步就走至金今身边蹲了下来,眼珠一转,嘿嘿嘿地笑着朝他的脸颊伸出了自己的两只手。
便在金泰亨的手即将碰触到金今脸颊之时,一直如同一具死尸一般没有半点人气的金今却突然回过神,一双漂亮的眸子顿时散尽了阴霾,重新有了焦距,然后便不期然地对上了金泰亨贼兮兮的目光,以及……他那一双堪堪伸至他眼底的爪子?
金泰亨怎么也没想到金今竟会在这时候回过了神,所以一双手也就那样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之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空气诡异地一滞,正当金泰亨准备硬着头皮开口说些什么以转换一番这窒息的气氛之际,练习室的大门却被推了开来,金泰亨一转头望见门口沐浴一身光亮而来的朴智f,一时竟有些热泪盈眶的冲动——这来的哪是朴智f啊,而是拯救他的天神呐!
金泰亨头一次这般庆幸朴智f的到来,于是乎不知发生了怎样状况的朴智f只见得以一个格外诡异的姿势蹲在地上的金泰亨亮着眼眸布林布林地看着自己并欢欣雀跃地朝着自己挥了挥手,显然一副格外欢喜自己到来的样子,稀奇得让他受宠若惊地连连后退了三步。
总觉得金泰亨此时的状态有些可怖的朴智f一下也不敢贸贸然只身走进,只朝着走廊的尽头嚎了一句“哥!找到金今儿了!在这儿!快来呀!”静待着几个哥哥的到来。
只是他倒是安心了,可没有任何准备的金泰亨与金今二人却是直接被他这一声嚎给炸懵了,恍然间竟有一种耳膜被刺穿的错觉。
“朴智f……你是不是忘记自己是高音担当了……大半夜的……就不能嚎得小声一点吗……”
朴智f闻此不觉一僵,而后却是有些尴尬地笑出了声来——他这一慌可不就忘了控制音量了吗,似乎是真的略大声了一点?
…………
偌大的练习室之内,金今垂眸望着地,背抵着镜子盘腿坐着,其余六人则挨着他围成了一圈,无人开口言说半句,在这窒息的压抑之中,金泰亨颇为不适地扭了扭身子,显然是极不喜这样的气氛。
好在这窒息之感又持续了一分钟后终被下定决心托出全部事实的金今所打破,只见他微微舔了舔干涩得起了皮的唇瓣,然后在一声长叹之后,用着格外沙哑的声音缓缓地述出了一切。
他的语气平静得似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般,不悲不喜,却平白让人心疼。
“你是打算退出吗?”
他的故事已至了结尾,只是除了终于道尽了满心阴霾的他释然不已地弯了唇角之外,六人的表情均凝重得如同亡了国一般,特别格外留意着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的闵j其在沉默半晌之后对上了他的眼眸,在那一片澄清的棕色之下,金今率然地点了点头,坦荡得让金南俊不禁咬紧了牙龈。
“你知道你这时候退出意味着什么吗?”
离他们出道的日子只剩不到一百天的时间,他若是执意在这时候退出,且不论对于组合是否有所影响,这就意味着他这么多年的努力与汗水统统变作了白用功,便连出道也化为了泡影。
可是……
金南俊长叹了一口气,一下卸去了一身的气势,“无论你做了怎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不要再让自己留下任何的遗憾。”
“你这臭小子就再扑腾几年吧,我就等着你到时候看着我们功成名就之后眼红嫉妒吧!”一旁的金硕珍气不过地用拳头砸向了他的肩膀,力气看似大,但落在他身上却如细雨拂肩,让金今一下大笑了出来。
许是他的笑声太具感染力,这般沉郁的气氛之下,六人竟也不觉随着笑了起来,只是笑到了最后七人都红了眼眶。
“防弹少年团大发吧,我会一直一直为防弹少年团应援的,我可是你们的头号粉丝啊。”
…………
得了成员理解与支持的金今再没有任何的犹豫,在第二天的清晨便一身狼狈却步伐坚定地走进了田多美的办公室,一个极恭敬的礼过后,在她了然叹惋的目光之下道出了自己的离意。
他在尚年幼之时离了家,只身来到这个虽是故土却格外陌生的国度,从一个稚嫩的孩子一点点长成如今青葱少年的模样,田多美便像一个记录者一般,见证了这格外不容易的一切,看着他咬牙走至了现今,最后却变作了一场空……
一声轻叹之后,田多美上前拥住了眼前已至她眉眼高的少年,“i\‘llalwaysthereforyou,myson.”
她在他的耳畔如是说道,声音轻柔得如同风吹柳条拂水,却轻易击破了他的粉饰太平,终教他咬着唇大哭了起来。
那是许多年之前的一个年夜,前来公司拿一份文件的田多美偶然发现了练习室中倚靠着镜子蜷缩成一团睡着的金今。
虽然练习室之中设置了暖气,但他却没有打开,只随意地披盖着一件宽大的羽绒服就那样倚着冰凉的镜子睡得昏天黑地,紧皱着眉头一副难受烦忧的模样,竟是在睡梦之中都不曾快活。
或许是身为母亲的天性使然,田多美最是见不得与果果一般大的孩子这般寂寥的模样。
她给他开启了暖气,还将自己办公室的毯子拿了过来附在了他的身上,只为让他睡得更加安稳一些。
她的动作自是放至到了最轻柔的极限,可到底还是惊醒了这个便连睡着都无比警惕的孩子。
“mommy?”
睡眼惺忪之间,金今只模糊看见了一个不甚清晰的影子,这样温馨的场景对于而言早已是奢望,所以他只以为自己身在梦中,抓过田多美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无比眷恋地蹭了蹭,孺慕得引人心碎——
“mommy,imissyoumuch……”
“……pleasedon\‘tle□□eanymore……”
如今她说,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等你回家。
…………
金今离开的时候,不仅仅六个成员,便连田多美与heather也到了机场。
分明早上还在她的面前哭肿了眼,所以金今面对田多美之时不可谓不尴尬,但临近离别他还是忍不住上前抱了抱她,“我会回来的。”
他在她的耳畔如是说,既是对她承诺,也是对自己承诺。
…………
历了十三个小时的飞行,金今再一次回到了那片给他留下太多噩梦的国土。
身边充斥着或是久别重逢,又或是即将分离的人们,在其中孤身一人宛若异类的金今拉低了帽檐,拖着行李箱默默加快了脚步。
他并没有告知他那所谓的父亲自己会在何时回来,也为他省了一番虚情假意的迎接,只是却不巧,他才踏入医院便与他以及被他捧在手心的真爱小姐打了照面。
“……刚刚到?”
依旧是那一副慈父做派,金今不耐地撇了撇嘴,扯着箱子就想绕过他往前走。
“叶今!”
听到这个名字,金今脚步一顿,讽刺的笑意从唇角晕开,他对上男人暴怒的眼,施施然地开了口——“这位先生,我叫金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