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宋家在遍地都是皇亲国戚的京城里头,也是仅此一户,绝无二家。
宋府如今的家主是右卫上将军,义成节度使宋延偓。宋延偓本人在大汉没什么名头,可家世却十分了得。他的母亲是前朝公主,现在的妻子是高祖之女,汉帝的姐姐。一门两帝婿,可谓十分显赫。
宋延偓还有一女,名叫宋莹,年方十八,是与周家两姐妹并称的美人。她自小出入宫廷,知书达理,堪称真正的名门千金。最重要的是,尚未婚配。
小厮给萧铎换了身正式的深色袍子,上头绣着狮纹,恭敬地说道:“军使有所不知,这次名为给宋老夫人办寿宴,但宋将军却遍请了京城的达官显贵,大家都说是要给宋小姐选婿的。”
萧铎皱了皱眉头。既是选婿,他一个已经成家的男人也去赴宴,恐怕不大妥当?还是父亲另有安排?正想着,外面有人高喊了两声“茂先”,接着一个高大魁梧,酷肖萧毅的男人便进来了。
“一个大男人怎么换衣服需半日!我跟舅父都聊了许久了!”男人生得浓眉大眼,体魄强健,仿佛力有千钧。此人是萧毅四姐的儿子,名叫李重进,现在禁军中任职。
“表兄怎么来了。”萧铎理了理袖口,淡淡地说道。他刚来萧家的时候,李重进是不大爱搭理他的。后来随着他的地位越来越高,这位表兄的态度也是一变再变,如今已有巴结奉迎之意。在禁军之中,李重进逢人便说,与萧铎关系很好,可以推荐一些小兵卒加入天雄军,还骗了不少的财帛。萧铎看在萧毅的面上,也懒得计较。
李重进不在乎萧铎冷淡的态度,揽着他的肩膀便往外走,理所当然地说道:“我来随你们一起去宋府赴宴。我跟你说,那宋大小姐生得花容月貌,半点都不输给你心心念念的周家二小姐。而且要是能做宋家的女婿,绝对是平步青云。”
萧铎轻轻推开他的手:“我娶妻了。对宋小姐没什么兴趣。”
李重进干笑了两声,摸了摸鼻子:“你没兴趣,我有啊。”
萧铎审视他,相貌普通,现也不过是禁军中的一个小都头,怎么配得上宋家的千金?但毕竟是自家亲戚,也不好当面驳了他的面子,没再说什么。
萧毅带着萧铎和李重进去往宋府赴宴。宋府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府里头红灯高挂,笙歌燕舞,热闹非凡。宋延偓与提着礼物前来的宾客拱手致礼,抬眼看见萧毅等人过来,连忙出府走下石阶。
“使相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宋延偓躬身一礼,萧毅拱手道:“将军再三邀请,我不来说不过去。”
“快快,使相里头请!”宋延偓侧身抬手,萧毅转头道:“你二人还不快见过宋将军?”
萧铎和李重进立刻上前,对着宋延偓行礼。宋延偓笑着回礼:“萧军使这次打契丹打得真叫漂亮,耶律都莫乃辽国第一猛将,竟被军使打得丢盔弃甲,仓皇北逃。待会儿席间,你可要好好给我们讲讲啊!”
“宋将军客气了。”萧铎淡淡地应道。
宋延偓只是对李重进点了点头,便忙着跟萧毅萧铎两父子寒暄客套。李重进被冷落在后,心中甚是不悦,可想到若是能做了宋家的乘龙快婿,以后自不必愁被人看不起。
……
宋家后院的绣楼,雕栏玉砌,花木扶疏,暗香浮动。
周嘉敏给宋莹挑了两只金簪,插/进她的发髻里。镜中的美人,丽质天成,却眉目低垂,隐有忧伤。
“怎么了?”周嘉敏坐在宋莹身边,“宋将军为你遍招京中的青年才俊,你怎么说也要去看一眼才是。”
宋莹摇了摇头,握着周嘉敏的手说:“我不想去。嘉敏姐,我不瞒你,我心中有人了,一直在等他。”
周嘉敏愣了愣,走过去关上门,然后才返回来,严肃地问道:“这件事,宋将军知道吗?”
宋莹摇了摇头,双手按在胸前:“父亲母亲都不知道。两年前,我和母亲去洛阳白马寺游玩,途中我的马忽然惊了,在道上狂奔起来。我险些被摔出马车,吓得六神无主。是他冲出人群制服了惊马,才将我救了下来。”
“你可有问他的姓名?”周嘉敏追问道。像宋莹这样的家世,对方若也是世家子弟还好,若只是无名小卒,宋将军和长公主必然是不会同意的。
宋莹的表情立时有些沮丧:“我还没来得及问,母亲便寻来,命家丁将他打发了。看他的穿着,应该只是位平民百姓。我知道我们俩没有缘分,可我忘不掉他安慰我的低语,也忘不掉他温柔地将我从马车上扶下来。我对他一见倾心。”
“莹莹,凭你的身份,如何能配个平民百姓?还是将他忘了吧。”周嘉敏叹道。
宋莹双手捂着脸,泣道:“我忘不掉。我想着他胆识过人,身手不凡,如果从军必当有一番作为,到时候便可娶我了。我还偷偷派人去洛阳找过,可惜他好像搬走了,此后杳无音信。嘉敏姐,你帮帮我!你也有喜欢的人,必定懂我的感受,对吗?”
周嘉敏摸了摸宋莹的鬓发,柔声道:“你前阵子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也理应回报。这样吧,你将你知道的关于他的消息都告诉我,我帮你找他。若找到了,便让他从军。”
“真的吗?姐姐愿意帮我?”宋莹破涕为笑。周嘉敏点了点头,抬手抹去她的泪水:“快别哭了。”
宋莹连声应好,马上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周嘉敏。
……
前院的宴席,传杯递盏,酒酣耳热,歌舞正欢。不断有官员在熟人的引荐下,前来敬酒,对萧铎赞不绝口,推崇备至。萧毅和萧铎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宣辉使刘寅与王汾走过来,刘寅在萧毅耳旁说:“一会儿若有事你看着就成,别说话。”
“这是何意?”萧毅瞪圆了眼睛。刘寅压了压手,示意他别声张,又装作若无其事地与满桌的人饮酒了。
王汾问萧毅:“雪芝那丫头在府上没闹事吧?”
萧毅一向不关心内宅的事,随口说道:“尚可。”
“那就好,我还担心她给你们添麻烦。”王汾摇了摇头,“她自小骄纵惯了,我一直担心她惹出什么祸事,造成难以挽回的局面。到时候就怕我也保不了她。”
“你多虑了。她一个小姑娘,哪来什么本事惹出大祸?”萧毅不以为然。王汾讪讪地笑笑,也没再说什么。
李重进一直在看卷帘那头,始终没有人。
奇怪,不是说宋小姐选婿么?眼看酒席过半,怎么宋小姐还不露面?
这时,外头有人高喊了一声:“皇上驾到!”随后,汉帝穿着便服,由宫人簇拥着,负手进来了。
席上众人表情各异,但连忙起身,跪地迎驾,三呼万岁。
“众卿平身吧。”汉帝走到主座上坐下来,板着脸说,“朕也无意扰众卿欢饮,破坏宋老夫人的寿宴。但西境刚刚传来奏报,蜀人已经攻下了盐州十二县,向灵州进军了。”众人这才注意道,他手中还捏着奏报,指节捏得发白。
一时满堂皆静寂。
“皇上!”枢密使率先发声,“蜀人进攻,皆因杨守贞而起。若能叫杨守贞投降,西境之围自然可解。您为何还不下决断?”
汉帝下意识地看了萧毅一眼,萧毅只是跪着,垂头不语。
刘寅也拱手道:“皇上,放眼整个大汉朝堂,还有何人比萧使相更适合挂帅平乱?杨守贞被叛军推为秦王,据东路重镇,遏我大汉水路,围困魏国公于青州已达数月。您派白文珂、郭从义、常思等人讨伐,虽击败杨守贞,但他退守淄州,闭门不战。从春天一直围到现在,始终无法攻破淄州。皇上,魏国公和大汉等不起了!”
“请皇上早作决断,派使相平乱!”宋延偓等人高声附和道,声势浩大。汉帝这才发现,除了自己的几位亲信,李籍等人,朝中重臣今日竟悉数在场,好似就在等他到来,为萧毅请命。
汉帝被逼到这个份上,也已经是全无办法。他缓缓看过每一张脸,记住这些逼迫他的人,表情阴鸷。他的视线最后落在萧毅的身上,兵权一旦交到这个人的手里,还能收得回来吗?以萧毅如今的声望,权势,要推翻自己不过眨眼之间,他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可汉帝如今别无选择。后蜀步步紧逼,杨守贞久攻不下,南唐和辽国虎视眈眈。他除了仰赖随父皇打下江山的萧毅,还能如何?
但他不能就这样被他们吃死。他得反击。
汉帝清了清嗓子,说道:“即日起,封萧毅为东面军招慰安抚使,大汉诸军皆由萧毅节制,一个月内点兵前往平叛!”
“臣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萧毅高声应道,重重地伏身于地。他终于拿到了大汉最高的兵权,诸军皆听命于他。这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无异于最高的成就。
汉帝自座上而起,亲自将萧毅扶起,又命众人起身。他握着萧毅的手臂,用不大的声音说道:“朕久闻使相在京中的府邸狭小,特赐了新府给你。刚好前次萧铎立了功,进他为东京留守,你们全家都搬到京城来住吧。”
萧毅身子一震,只觉得头皮发麻,双目紧盯着汉帝。
汉帝微微笑着,眼中却透出虎狼之光:“怎么,使相要抗旨么?”
萧毅连忙跪下,抱拳道:“皇上厚爱,臣莫敢不从。只是萧铎为臣左膀右臂,要随臣出征,东京留守一职给他恐怕不妥。”
汉帝看了看萧铎,想了片刻,轻“哦”了一声。
“那萧铎之事再议,你尽快命在邺都的家眷搬来吧。朕也好在你出征之时,照拂他们一二。”汉帝重重地拍了下萧毅的肩膀,便举步离开了。宫人随着他鱼贯而出,堂上众人还处在震惊之中,一时竟没有人动。
刘寅等人面面相觑,目的虽已达到,可脸上却没有半分欢喜。谁都没想到,汉帝虽给了萧毅兵权,却将萧毅的全家扣在了京城为质。
周嘉敏在珠帘那边听到了汉帝的话,后退两步,匆匆走到廊下。她抱臂在胸前,只觉得一阵一阵寒意袭上心头。她回京城以来,四处奔走,便是代父亲向各位世叔世伯求救。青州被困,父亲虽不至于有性命之虞,但城中军民必然饥困贫病。
父亲完全可以独自脱身,但他不肯。
如此一来,便只能由朝廷出兵,镇压了叛乱,方可救父亲和青州的百姓于水火。她想过汉帝会派萧毅挂帅,这也是她要的结果。一旦兵权握在手中,萧家父子便可为所欲为,汉帝……又算什么?
可没想到,汉帝竟然以萧毅全家为质。这样一来,萧毅难以施展拳脚,还是什么都做不成。
她紧咬着手指,苦思良策,听到身后帘动,还来不及转身,已经被人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