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你是不是已经原谅他了
江知行的病理报告,是在三天以后出来的。
医生给他打电话之后,他一个人去了趟医院。
医生年纪不大,看上去跟他差不多,鼻子上架了一副大黑框眼睛,和颜悦色,说话也挺有礼貌。
“江先生多久没做过体检了?”
江知行:“几年吧。”
他身体一直不错,前些年还一年体检一次,后来逐渐也就不去了,浪费时间。
“您的情况不太好。”医生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这让江知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直了直身子,状似随意的开口,“你直说。”
年轻医生点点头,伸手推了推眼镜,像是在尝试要如何开口,才能让人更好接受一点似的。
“那个,脑部长了点东西。”
“……”江知行乍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往前俯了俯身,“你再说一遍。”
医生又重复了一遍,继续道:“目前的状况不是很好,多处神经被压迫,您突发性的昏厥应该不是第一次吧。”
江知行点了点头,确实不是第一次。
之前唐澜澜受伤在医院,也有一回。
他听清楚了医生的话,并且迅速在心里盘算思考,数十秒后开口,“手术吧,多久可以好。”
医生感觉自己表达的可能有些不到位,这是他正式上岗后的第一个病人。
“你脑部的阴影面积比较大,手术风险相对要高很多,而且也许……”
到底不是见惯了生死的老医生,说到这话难免有些不那么自然。
但即便不说,江知行也明白了他后面的意思。
总结起来就是,他病了,还挺严重。
江知行没再说什么,即便内心再强大,他此刻也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一下,再来探讨其他的事情。
起身出门的时候,医生递过来一张名片。
他说,“头太疼的话,就先换一种止疼药,眼睛可能也会出现一些并发症,所以尽量不要开车了。”
江知行随口应了一声,把名片放到了口袋里,抬脚离去。他开着车,一路到了海市的一处海岸。
临近黄昏,落日余晖都是最好看的时候。
海风拂过,江知行的脑子里算是稍微镇静了一些。
接受一种事实,对他来说早就成为了习惯,并没有什么难以承受。
他点了根烟,海风很大,他试了几次,最后成功点着,猛地吸了一口,又慢慢的吐了出来。
医学那么发达,国内治不了就去国外。
总归会有个办法让他的病好起来。
江知行是这么想的。
从海边离开,天色已经黑沉的厉害,江知行驱车沿着海岸线一路到了市区,市区内到处灯火通明,赶走了那些莫名的寂寥。
他忽然很想见见唐澜澜,于是加快了车速,不到二十分钟就人就已经到了楼下。七楼的灯没亮,房间里还是一片漆黑。
没关系,他可以等。
江知行就那么坐在车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直到有人来敲他的车窗。
他猛地惊醒,往外看去,隔着玻璃,小姑娘巧笑嫣然。
他开门下来,唐澜澜抬了抬手,“买多了宵夜,要不要一起吃?”
江知行笑笑,“要的。”
两人一前一后的上了楼,他从没有觉得,走楼梯都是一件那么让人开心的事情。
一楼到七楼,一共是一百四十节台阶。
这是江知行第一次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唐澜澜开了门,走在前面进屋,然后去厨房拿了碗筷出来。
夜宵是红豆沙小圆子汤,还有几个小点心。她将它们一一摆放在盘子里,然后放到桌上,码的整整齐齐。
“直接放餐盒里多方便,这样还得洗盘子。”江知行说。
“有道理啊。”唐澜澜点点头,郑重其事看着他,“所以今天你洗完盘子再走。”
江知行:“……”
没毛病。
唐澜澜喜欢吃甜食,自己又单独去倒了一碟白砂糖回来,蘸着吃。
江知行坐在对面,觉得牙都疼了。
吃到一半,唐澜澜察觉他的目光,抬头看过去,“你怎么了?”
江知行‘嗯?’了一声,“没怎么。”
说着伸手夹了一块点心放到了嘴里。
唐澜澜瞅他:“魂不守舍的。”江知行的手顿了顿,扯唇笑笑,也没说话。
吃完宵夜以后,江知行很自觉的去洗碗,唐澜澜靠在厨房外面,一边喝汽水一边看他干活儿。
“大半夜的,不怕胖。”江知行抽空看她一眼。
唐澜澜耸耸肩,“胖呗。”
“行,反正我也不嫌弃。”
“……”唐澜澜白他一眼,掩饰着嘴角的笑意,骂了句,“流氓。”
江知行淡淡的笑。
俩人不咸不淡的开着玩笑,你一言我一语,简简单单。
说了什么聊了什么,也许明天就不记得了。
但当时的心情,永远不会忘记。
唐澜澜靠在门边,看着江知行的两条手臂上上下下,动作轻缓,洗个碗居然洗出点儿艺术感。
她走了几步,到了他的身后,头轻轻的往前倾,一点点的抵在了江知行的后背上。
江知行的身子顿了顿,有些僵硬。
“怎么了小傻子?”
唐澜澜摇了摇头,“踏实。”
江知行沉吟片刻,没再说话。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时间能不能就此就停在这里?
哪怕就一天了。
不多求什么,跟小姑娘在一起就行。
江知行前面没有想过,但在这一刻忽然有种莫名的不爽。
他觉得,老天爷似乎在耍他。
俩人那么努力的朝对方靠拢,现在总算他离她越来越近,也许再几个月,或者一年,他也许就能重新把小姑娘拥入怀中。
怎么就出了这么档子事儿?
江知行心里面堵的厉害。
他不服。
但也不会认命。
从唐澜澜那里离开,江知行去了一趟临近郊区的一家私立医院。
跟值班的医生护士打过招呼之后,就径自去了最里面的一间病房。
病房里很安静,病床上的人浑身缠满了绷带,只露着一双紧闭的眼睛在外面。
江知行拉了把椅子坐到了旁边,桌子上的仪器发出一点一点的声响,虽然很缓慢,但并不妨碍让人心思烦乱。
医生说她似乎开始有一点生命体征了,虽然只是很偶然,但只要持续下去,也许总有一天会醒。
总有一天,那是哪天呢?
江知行不知道,医生也不知道。
他呆了两个小时,才从医院离开,外面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江知行又一个人没入了黑暗的雨夜中。
—
往后的一段时间,江知行的头痛果然越发的严重,原来吃的止疼药根本不再有什么效果。
他去开了新的药,每天都是最大可用量的在吃。
他一向都很能忍耐,所以不会让任何人发现有什么不妥。
治疗方案仍在研究中,他在等待。
迫切的等待。江知行之所以觉得等待的日子并不是那么煎熬,完全是因为还有小后盾,让他能时常的去看一看,偶尔调戏一下,斗斗嘴。
与她的点点滴滴,都是救命良药。
于是他也不再那么焦灼。
那天他处理完工作的时候有些晚,等到了唐澜澜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钟。
他停好车子,下意识的先往七楼看了一眼,灯亮着,他便一步步走过去。
还没到七楼的时候,就听到了一点争吵声。
声音其实并不大,但是在寂静的楼道里就很清晰。
江知行走到六楼与七楼的楼梯拐角处,周耀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音调已经低了很多。
他说:“小唐,你是不是已经原谅他了?”
唐澜澜开始没有回答,片刻后才说,“我没有。”
“或者说,你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恨过他,即使当初自己那么信誓旦旦的再也不愿意跟他有任何瓜葛。”
“周耀,我没法跟你说的那么具体。”
“没事,你随便说,反正我也没脸没皮,你怎么说我怎么听。”
唐澜澜似乎是很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没说要原谅他,而且这件事也过不去。”
江知行闻言,心里咯噔沉了一下。
他的手攥了攥,手指捏的有点紧,片刻后又无力的松开。
“无论以后什么时候想起来,它都是我心里的一根刺,就这件事而言我无法原谅江知行。”
“可我跟他都受了很多的煎熬,我们都失去了挚爱,我心疼他,也不愿意让他一个人孤伶伶的。”“我只是想从头来过,给他和我一个机会,我想试试。”
这中间有片刻的静默,数秒后周耀笑了笑,“你?你们……小唐啊,我呢?你拿我当什么?”
“我也喜欢你,也愿意为了你背弃所有,你怎么就不会心疼我一下?”
“我就不是一个人孤伶伶的吗。”周耀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很小很小。
唐澜澜说:“周耀,你永远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但江知行……我爱他。”
“……”
……
江知行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开的那里。
当时是什么心情呢,说不上来。
他只是忽然觉得,等不了了。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再等。
他下了楼,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张名片,然后拨了号码出去。
那边接的很快,江知行说明了身份,然后:“高医生,我要做手术。”
高医生那边愣了愣,眼下对于他来说确实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案,但是手术……
“江先生,手术风险很大的,确定要做吗?”
江知行脑海里回荡着唐澜澜刚才的话。
她说,江知行,我爱他。
他仰头看了一眼七楼的灯光,仿佛终于做好了决定,他对着话筒清晰的吐出三个字。
“我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