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让他走吧
两天以后，唐澜澜接到了高敏的电话。
让她出来见一面。
地方不远，就在医院外面的一家咖啡厅里面。
她电话里没说是什么事，但唐澜澜多少也能猜到一点。
所幸江照也过来了，她直接交代了一声，就去了约好的地方。
高敏已经在等，她穿了一身浅色的衣服，与平常那种贵妇形象，还是不太一样。
她手里拿着小勺子，不停的搅动着面前的咖啡，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唐澜澜大步流星的到了她跟前儿，在对面入座，朝她微微颔首，算是简单的打过招呼。
说起来还是应该对她心存感激的，她去看过唐峰，算是了他一桩心事。
高敏咧了咧唇角，也只是露出个浅浅的笑来，开口的语气温和：“想喝点什么？”
唐澜澜摇头，“不用了。”
她拒绝的很干脆，也不想用喝东西这种事，浪费时间。
来归来，并不是有什么妥协。
高敏也没有强求，搅动着咖啡的动作没停，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我要说什么事，你应该猜得到一点。”
唐澜澜闻言，扫她一眼，没有说话。
高敏的神色变了变，有些凝重，“那天我走之前，跟医生聊过了。”她去问了唐峰的情况，虽然看样子也知道并不好，但没有想到，已经时日不多，她顿了顿又开口，“澜澜，你爸爸现在过得非常煎熬。”
“你想说什么？”唐澜澜语气警觉。
高敏拿起杯子，浅浅的啜了口咖啡，她抿了抿唇，似乎在组织语言，数秒后才再次开口。
“他胃部的肿瘤太大，挤压他的五脏和脊椎，他已经几乎不能进食，还常常会直不起腰来，是因为太疼了。”
“他成宿成宿的会被疼醒，但是不敢作声，即便疼也不敢说……你知道他现在的止疼药，每天有多少剂量吗？”
高敏的话，连珠炮似的炸入她的脑海，唐澜澜吞了吞胸口的不适，木然的摇头，她对此一无所知。
“当然，他瞒着你，也不让医生告诉你，他制造了一个他还好的假象，来骗你，来让你安心。”唐澜澜有那么一瞬间，下意识感觉高敏在夸大事实。
她每天每夜都陪着唐峰，却没有发现，他现在的情况已经那么糟糕了，她去了一次，就知道了？
“你骗人。”
高敏笑了笑，苦涩异常，“我也希望我是骗人。”但很遗憾，这不是，她舒了口气，“澜澜，我希望你爸爸过得好的心情，绝对不比你少一点，我希望他好，希望他健康长寿，希望他永远无病无忧。”
“你胡说。”唐澜澜的情绪有些激动，但开口的语气却异常的稳，“既然这样你还离开他？你还不要我？你扔下我们两个人跑了，现在又来说这种话。”
她的嘲讽荡漾到唇边，成了一个十分空洞的讥笑。高敏摇了摇头，眼睛里面已经蓄满了泪，她的神色也因此变得忧伤，甚至说话都有些激动：“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好，这样我才不会有更重的负罪感！不用愧疚度日！”
“如果他不好，总是会想多少跟我有关系，才会变成这样！你明白了吗！？”高敏这话，最后几乎是低吼出声。
引来了咖啡厅其余几桌的侧目和议论。
她这样一个好面子的人，在此刻，完全丢掉了所有的姿态，还全不在意。
她这样一番类似忏悔的话，让唐澜澜忍不住心生悸动，从而坐视了她上面所说的关于唐峰的种种。
却又那么的难以接受。
她压制下内心翻涌的酸涩，无助的哽咽，“让我看着他死吗？我不想让他离开我，不能……”
“所以让他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在痛苦中度过吗？你太自私了！”高敏说。
她这话戳痛了唐澜澜。
戳穿了她自以为是为唐峰好的伪善，说白了，这样揪着不放，不就是怕唐峰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吗？
高敏说的对，她自私。
可除了自私，她还能怎么样？
唐澜澜的手指紧紧攥着，指尖刺入了皮肉，也固执的没有松开分毫。
像是一旦松开，有些东西就会喷薄而出，席卷她的理智，令她当场溃不成军。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静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最后太阳西去，只留下了一抹浅浅的光辉的印记，片刻之后，没入尽头，再也不见。高敏终于沉声开口：“澜澜，你长大了，你得让他放心。”
“……”唐澜澜的眼泪终于再也没能忍住，坐在那里痛哭不已。
—
回到医院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唐澜澜‘有幸’见识到了高敏所说的疼。
彼时，唐峰躺在床上，他的手捂着肚子，身子痛苦的蜷缩成一团，他的五官疼的几近扭曲，牙齿咬在下唇上面，就是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从小的印象中，他是一个非常非常坚强的人，所以此刻的痛究竟有多疼呢？
他为了瞒住她，又做了多少忍耐和努力，难以想象。
唐澜澜还在讷讷地想。
江照连同一帮医生护士已经匆匆过来，她很自觉的往旁边闪了过去，站在了病房一侧的墙边。
就那么看着他们鱼贯而入，听着病房里焦急的声音，“唐先生，放松一点，别咬舌头……放松，放松……”
到后面的时候，里面的声音乱作一团，唐澜澜再没有能听到一点。
她站在那里，目光空洞的看着墙面，神思脑海中全都是高敏今天的那些话，一遍一遍的重复播放，像摆脱不掉的咒语一样，折磨的她几乎不能呼吸。
到最后只能捂住了耳朵，意图隔绝一切。
过了足有半个小时，唐峰那边的情况终于稳定，医生临走之前，交代了江照几个问题，随即摇头离去。
一顿折腾下来，江照感觉是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似的。
他透过小窗看了里面一眼，好在唐峰终于已经平静入睡。
他瞬间有股子筋疲力竭的感觉，一屁股坐到了排椅上面，才发现手脚都有些不可控制的抖动，垂首静了静，一转头才发现了蹲在排椅那头儿，缩成一小团的影子。
光线不好，加上刚才的情况太过紧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还有个人。
“唐澜澜？”
唐澜澜应了一声，瓮声瓮气的。
他起身走过去，蹲在了她的面前，料想这她这样子应该也是看到了唐叔刚才的那个情况。
小小一只缩在那里，可怜的不行。
明明也没有看到她的表情，江照忽然觉得，她浑身都被一股巨大的绝望笼罩着。
江照伸了伸手，将小姑娘拉到了怀里，她的身子僵硬的几乎拉扯不动，最后他索性直接半跪下身去，把她揽到了怀里。给了她一个可支撑的点。
片刻之后，唐澜澜的肩膀开始抖动，从开始的微颤到后来成了剧烈的，难以控制的颤抖。
那种打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绝望，让江照顿时心疼不已。
“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我陪着你，我一直陪着你！”
唐澜澜的细细碎碎的哭声终于成了抑制不住的恸哭，使得整个寂静黑暗的走廊，都染上了沉重的悲伤。
“我还能做点什么吗，做点什么吧……至少让他别那么痛苦了，总得做点什么啊……”
她哭得太过悲怆，已经语不成调，说出的喊得全都是条件反射一般的无力言辞。
她是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但总得做点什么，不能看着他这样痛苦的过去吧？
高敏说，你长大了，你得让他放心。她可以的，让他放心，绝不带着遗憾走，可以的……
可眼前呢，至少让他轻松一点，要怎么熬过去才行呢？
江照用力的抱着她，意图安抚她，但深知根本就没有那么容易，他抑制着胸腔的酸涩，颤音开口。
“别再这样了，当是为了他好，我们就带他回c城吧，回家吧。”
“不……”
“他很害怕自己客死他乡，回不到自己的家里去。”
“别说了，阿照……你别说了……”唐澜澜在他的身前，摇头哭泣，力气已经消耗殆尽。
“你知道吗，唐叔刚才一直咬着嘴唇和舌头，他不敢发声，他是怕你在，怕你听到……”
“……”“不，不不不……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我会在你身边，我哥也会……我们永远陪着你你别害怕。这就当是最后为他做这一件事，就这一件。”江照就那么突然停顿了下来，良久之后，等到她终于哭的再没有力气，他才缓缓开口。
“唐澜澜，让唐叔走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