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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我与他

作者:烟雨门字数:4757更新:2024-09-23 05:59

他又中枪了。

当听到这个噩耗时,我只感觉整个人被抽空了一样,一下子失去了重心,没有了方向。

那一晚吃完晚饭后,我照例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非诚勿扰》重播,这是我从西山寺回到家后的第三天,生活回到了从前,而心态却远比以前宁静祥和,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蜕变吧。爸却不安好心,一反常态地坐到了沙发上陪我看电视,时不时旁敲侧击一下我对他的感觉。我亲爱的父亲大人,即便你女儿真的对他藕断丝连,也不会在这时候告诉您老人家吧,我是女孩子,自尊心可要比男孩强好多倍啊。

这本该是一个温馨的夜晚,有爸陪着,我不会感到孤独,可偏偏上天不眷顾我。

狐四,他是爸最忠心的一个手下,不管林家风雨飘摇了多少年,他一直陪在爸身边。

我很感激他。

可他却带来了一个让我近乎绝望的消息他又一次中枪了。

我当时来不及作出其他反应,就直接冲了出去,到了门口才想起我只穿着一身睡袍,光着脚丫子,脸上还敷着青瓜片,要多猥琐有多猥琐,可我当时的脑容量真的顾不上那么多了,光着脚丫子跑了出去,也不知他在哪个医院,就傻傻地往外跑。不过好在爸及时让狐四给我从家里拿来了一件外套和一双鞋子,开车追上了我,然后一路送我去了宁州第一人民医院。狐四还让我不用担心,吉人天相,上次他被子弹打中了脑袋,阎罗王都没敢收他,这次肯定也不会有事的。

我没回答他,因为我已经泪流满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在车上稍微拾掇了一下,至少让自己看起来有个人样,然后一到医院,我就狼狈不堪地冲进了急诊室,挨个护士问有没有见到一个中枪的人被送进来,最后一个年纪不大、也许是实习生的小护士把我带到了一间无菌重症监护室。我看到走廊里已经站了很多人,有些我认识,像孔书记、李市长、柴总、石总、佛印、薛子、绸缪、陆羽、庭筠他们,还有些我不认识,但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对他的关心,我感到很欣慰,因为我知道,能让这么多人为自己的生命担忧,是绝对不容易办到的,这需要多少的尊敬与爱戴啊。

也许他们都知道三年前是我害了他吧,他们对我并不友善,只有佛印走过来跟我说话。

他没事吧?我强忍着泪水问道。

没事,子弹只是打中了右胸腔,没留在里面,刚刚做完手术,很顺利。佛印平静地告诉我。

那就好。我对着佛印勉强挤出了一个苦笑,我知道佛印说得轻松,但中枪的他肯定很不好受。

你进去看看他吧。佛印好心道。

不了,我知道他没事就够了,这里还有你们陪着。我婉拒了,因为我害怕进去哭得不省人事。

可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无菌重症监护室的门却忽然打开了,一个穿着厚厚隔离衣、戴着口罩的女人走了出来,她把口罩摘下后,我就认得她了,苏楠,美得有点像封神榜里妖精一样的女人。我知道她是在他最贫困最潦倒的时候就已经在他身边了,默默陪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这样贫贱不能移的相濡以沫,我很羡慕她,也很佩服她,甚至有点嫉妒她。

紫竹,进去看看他吧。苏楠轻声道,她的声音很好听,软软的,让人的心也会为之溶解。

我犹豫了,心里却咯噔一下激动起来,抬眼看了看苏楠,最终还是不争气地点了点头。

用消毒剂洗完手,换好隔离衣,戴好口罩帽子,再换好鞋,我终于走进了那间重症监护室。

原来监护室里还有不少人,子衿在,张书记竟然也在,还有一个精致的小女孩静静趴在床边。

而他就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机,闭着眼睛纹丝不动,安详得像熟睡了一般,感受不到旁边亲人的焦急,朋友的紧张,实在是太自私了。你怎么能又中枪?就不会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吗?三年前你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回来,为什么还要去撩扰那些不近人情的牛头马面!自私鬼!别睡了,快醒来好不好?

他当然听不到我的心声,可苏楠听到了,捏紧了我的手,因为她看到我的口罩全被泪水打湿。

那是你的女儿吗?我小声问道,顺带拍了拍苏楠的手背,示意我没事。

嗯。苏楠轻轻点头。

我恍然明白那也是他的女儿,小姑娘应该很漂亮,口罩上露出的两只眼睛乌溜溜的,却令我想起了我四岁那年,也像那个小姑娘一样,静静趴在床边,手里还抱着个芭比娃娃,半糊涂半懂事地看着躺在白色床单上的妈妈,希望妈妈能睁开眼睛陪我说话,哄我开心,然后我就学樱桃小丸子向妈妈撒娇,可惜,那只是一种水中捞月的奢望。这个小姑娘比我幸运,因为她爸还可以醒过来,还可以继续把她驮到肩膀上,让她把这个世界看得更高,更远。

小姑娘,我比你更希望你爸能醒来,你懂吗?我在心里默默说道。

七,我知道我在你心里面是一个烂货,一个被明秋毫玩烂了还要装清高的不要脸女人,因为明秋毫曾经把一些偷拍的照片给了邱式,用来羞辱你,对不对?这是三年前,你中枪之后,我在南京跟明秋毫提出分手时,他发疯一样告诉我的,呵呵,我当时就笑得泪水止都不住,因为我没想到他会衣冠禽兽到这种地步。可是你不知道他是一个电脑高手吗?你还把他招进了江山集团担任信息部主管,你就想不到照片ps技术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吗?

如果我告诉你,我还是一个黄花闺女,你信吗?

呵呵,不过那已经没意义了,因为我们已经离婚了,不是吗?

我哭出了声音,苏楠拍着我的后背劝解我,我只能死死捂住我的嘴巴,任由泪水浸染。

以前的我太天真了,总想谈一场永不分手的恋爱,就算吵架,就算生气,就算分开,也会再在一起,就算我们很忙,就算我们很累,就算我们很烦,只要见到彼此就会温馨一笑。畅想着我们会一直走下去,蹒跚漫步,夕阳西下,白头到老,相濡以沫,然后轻抚着对方的脸庞轻声说句:对你的感觉一直都在。

我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明秋毫的那天,是一个雨天,冬雨,凄厉冷冽。

因为临近期末了,刚上大一的我不想考得太差,就每天坚持到图书馆复习,当我撑着伞快走到图书馆时,一个单手撑伞单手骑车的大男孩因为避让一个横穿马路的女生,忽然失去了重心,不小心撞到了倒霉的我,我当时摔倒了,好在冬天穿的衣服厚,只是湿透了,但没伤到皮肤,还有左手在撑地的时候磨穿了皮,并无大碍,可那个老实巴交的大男孩却是又鞠躬又道歉,还固执地一定要送我去学校门诊检查,我当时看到他那个青涩害羞的样子,原本那点恼怒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在门诊检查完,送我回宿舍换衣服的时候,我知道了他的名字,明秋毫。

一个不常见的名字,却很好听。

之后,我们的联系就多了起来,吃饭、散步、游泳、逛街、郊游等等,关系也越来越密切。

而我们也崇尚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只是拖拖手亲亲嘴这些普通的情侣亲昵,绝不触碰底线。

我知道明秋毫的家世不好,农村出来的,手头拮据,所以每次出去的花费,我都争着给钱,可他却执拗地自己掏钱,虽然花多少钱我不在乎,但他的这种做法,还是令我感到很开心,不管这个女孩子多么有钱,多么独立,总是需要一个男孩子呵护的。尤其是后来我知道明秋毫的那些钱都是他在学校饭堂、图书馆等地方通过勤工俭学赚来的,我就更感动了。

知道我跟明秋毫恋爱之后,悦儿跟小晴都劝过我,说我们俩不合适,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自己非常清楚,我们俩都是彼此深爱着对方,而且爱情本身就不是去爱一个完美的人,而是去接受他和我一样,是个不完美的人。我们都不完美,都有太多的缺点。然而,也正是这些不完美、是爱情的千古荒凉与满目疮痍使我心怀感激,伸出一双震颤的手,去抚爱那个看到我所有缺点却依然如此爱我、甘愿和我相依相伴的人,不是吗?

兴许是天意弄人吧,在我们大学毕业后,本来计划步入婚姻殿堂的,可爸却带来了一个噩耗。

我已经有未婚夫了,而且是娃娃亲,对方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一个人,跟我一样,带着块白玉。

当时我就疯了,说什么也不同意,对本来就没什么好感的爸愈发的讨厌,一句话都不愿多说。

我已经跟明秋毫商量好了,爸要是再逼我成娃娃亲,我们就离开宁州,到一个陌生城市生活。

可爸的狡猾远远超过我的估计,他拿出了我妈生前的一个日记本,妈娟秀的字迹既模糊又清晰地写在上面:希望看到我女儿与小七结婚。看到这句话,我妥协了,我不敢也不能忤逆我妈的遗愿,所以我去跟明秋毫商量,先答应这门娃娃亲,然后再想办法离婚。明秋毫听完,忽然变成了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面目狰狞,双眼通红,仿佛要将我生生撕碎。

那天,明秋毫打了我,我嘴角都出血了,还骂我贱货。

我哭着离开,伤心地不是明秋毫打我,而是他蛮不讲理,不懂我的心。

可没过几天,明秋毫又像一条狗一样,哭着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谅他,还说他不是人。

我当时也是被爱情蒙蔽了眼睛,就原谅了他,并且告诉他自己还是爱他的,并承诺一定离婚。

后来,我终于见到了那个让我厌恶不已的娃娃亲对象,竟然就是跟悦儿小晴她们那次去十里清扬见到的那个侍应生,初步印象并没有想象中的恶劣不堪,虽然他不是帅得晃眼的那种男生,却给人一种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的感觉,尤其是他的笑容,干净清明,像一棵竹子,而且是一棵被风吹动、有生命的竹子,一笑起来,还会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很阳光。可即便他有着一副好皮囊,也没有入我法眼,因为我当时的世界只有一个明秋毫。

悦儿说,结婚就是给自由穿件棉衣,活动起来不方便,但会很温暖。

可我不相信这样的鬼话,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就等同于被判了无期徒刑,生不如死。

尽管心里千百个不愿意,也把他在心里埋怨了上万遍,但最终还是敌不过宿命,强忍着笑容跟他步入了对一个女人来说最为重要的婚姻殿堂,我已经做好了先跟他形成分居两年的事实,然后再自动离婚的拉锯战准备,却没想到他会在结婚的当天,就拿出了一份已经签好他名字的离婚协议书,让我颇感意外。

令我感到意外的事情,在婚后还接踵而至,首先他总是千方百计有意无意或明或暗地修缮我们父女的关系,他的那句话“我爸比明秋毫多爱我二十年”让我深深震撼,我也开始逐渐拆除建了二十几年的心墙,接受了我爸,他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他。其次他貌似很喜欢吃我做的早餐,每次都会吃得一干二净,虽然我嘴上没说什么,还是冷冰冰对着他,但其实我心里还是很骄傲的。然后他每次回家,不管多晚,手里都会有一束玫瑰,他不会直接给我,只是会放在我的房门口,我每天早上醒来开门,就会发现,虽然我都是交给樊妈处理,看都不想看一眼,但其实我心里还是有感动的。然后他还会经常无理取闹,譬如说在家里吃着吃着饭,他会突然很认真地对我说,你可不可以别在我脑海里转来转去,累不累?我当然是没给他好脸色看,但心里其实还是不争气地颤动了一下。还有,他知道我有健忘症,所以家里贴满了各种便签纸,提醒我这样东西该什么时候用或者该怎么用,这样的小细节,我当时很反感,觉得你凭什么要干扰我的生活。只是到了他不在的那三年,这样的便签纸从我身边消失,我才真正感受到那小小的一张纸片,却蕴含了多少爱意。

几天前,他忽然出现在西山寺,重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当时真的很激动,但我控制住了我自己,因为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把签好的离婚协议书递给他时,我还是没有收回我的决定,他也没再说话,留下一张纸条,就离开了。我在他走之后,才有勇气打开那张纸条,上面是一手极其飘逸的狂草:咖啡苦与甜,不在于怎么搅拌,而在于是否放糖;一段伤痛,不在于怎么忘却,而在于是否有勇气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呵呵,对不起,七,我已经没有勇气了。

人很杯具的是,总是慢半拍,慢慢才知道,太在乎别人了往往会伤害自己;慢慢才知道,对自己好的人会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少;慢慢才知道,很多东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很多东西只能拥有一次;慢慢才知道,真心对一个人好不一定有回报,而你忽略的人往往可能最重视你;慢慢才知道,现实如此无奈,而自己却老了。

我那天晚上从医院回去之后,失眠了一夜,第二天,我又回到了老地方,西山寺观音庵。

轻车熟路地跪在大慈大悲的观世音面前,心里默默祈祷着,保佑我的爱人萧云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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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愉快,同时谢谢给我打赏的倾诉寻爱的人,还有其他支持本书的书迷,真心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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