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之上,已然没了各种杂音。
所有乐师舞女,侍者仆役俱是停了下来,楼阁之内寂静无声,这些鲛人蚌女好似提线木偶一般,终止了自己的动作,随后齐齐看向江生。
江生无视了这般诡异的场景,看向敖恪。
敖恪跪坐在桌案之后,神情平静无比,眼中没有半分的惶恐。
当对面江生问出那一句究竟是他自身之故,还是敖恪问心有愧时,敖恪甚至有一丝解脱的释然之意。
敖恪,山河界东海真龙,东海龙宫十三殿太子敖寅之子。
昔日东海、南海、西海三海龙宫联合起来试图借助盘封界之力对抗玄门,结果就是三海龙宫在玄门的清理之下死伤惨重。
龙宫的纯阳龙祖,西海龙祖辰龙先后改变阵营,最后与大金禅寺合作,如今被金阙天帝敕封,离开了西海,成了十二元辰之一。
南海龙祖,炎龙赤龙,一死一逃。
东海龙祖,苍龙先是在金阙天帝麾下听命,后误入盘封界,如今在那位金觉佛祖之下,成了佛门的正觉天龙菩萨。
龙祖们都是身陷囹圄,那么上三境的真龙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时的敖恪,不想掺和龙宫和玄门之事,但他的身份却不得不掺和进去。
结局就是敖恪被蓬莱道宗的长老们在东海里追着东躲西藏,日夜颠簸苟活。
敖寅太子死了,兄弟们也都死了,敖恪也想过寻找江生帮助,可那时的江生根本不在东海。
颠沛流离不知多少时日,敖恪终于是被人所救。
救下敖恪是一个海岛之上的平凡女修。
所谓的平凡,不仅仅是女修容貌寻常没有那些仙子们的花容月貌,还因为女修不过是寻常的筑基修士。
在这个不知名的小海岛上,女修可以称一句筑基老祖,可无论放在东海任何一片海境里,女修的修为都低微的可怜。
至于放眼整个东海,乃至山河界,那就更不用提了。
可这个女修就是救了敖恪,敖恪心灰意冷之下,留在海岛上,与女修成了道侣。
随后在敖恪的帮助下,女修的修为渐渐提升,从筑基初期到筑基后期,再到紫府。
然而就在敖恪以为他和女修会这样过一辈子,直到女修破境金丹,然后是元婴、化神,与女修安稳渡过余生时,更大的变化出现了。
三界相争,众生惶恐,所有的大人物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三界相合的大事上,而忽略了各界角落。
敖恪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了一个神秘之人。
“你的夫人资质有限,这辈子只能到紫府,如果想要长相厮守,非借助外力不可。”
敖恪对这点很清楚,于是询问那个神秘人有没有解决方法。
神秘人笑道:“很简单,我会帮你夫人破境金丹,而你也会和你夫人拥有孩子,我不要你的龙宫珍藏,也不要灵石和天材地宝,我只要你日后帮我一件事。”
敖恪答应了,于是他的夫人顺利在短短百年内就以平庸的资质破境金丹,敖恪和他的夫人也有了骨血。
之后敖恪做事非常顺利,自身境界也从金丹一路到了化神,最后在金阙天帝敕封各方神时,敖恪得了一尊东海的金青敕神位,成了一方海境之主。
就在敖恪以为自己的人生终于安定下来,未来会和夫人在海境之中享受富贵荣华,自己的孩子将来也能得到这片基业时。
那个神秘人再次找回来了,他要敖恪兑现诺言。
敖恪答应了。
也就是这时,敖恪才知道,那神秘人要对付的,是他昔日的故人,蓬莱江生。
敖恪犹豫了,而神秘人却说:“你拿江生当故人好友,他真的拿你当好友吗?”
“如果他真拿你当好友,那为何你在东海颠沛流离四处躲藏时,江生为何不出言相救呢?”
“他是蓬莱天璇峰的峰主,是蓬莱真传,他一句话就能救你,为什么却坐视你像丧家之犬一样狼狈呢?”
“他那个冷淡的性子,真的会拿你当自己人吗?”
敖恪沉默了,他很想给江生解释,却不知道从何处解释。
正如神秘人所言,江生如果真把自己当好友,哪怕当时不在东海,难道就不能说一句话吗?
而随后,神秘人的话更是压垮了敖恪:“看看你的夫人,看看你的孩子,别忘了,是谁帮你,你的夫人才有八百年寿命能坐享富贵,你的孩子才会出生,你才有骨血。”
“我可以让你的夫人以顽石之资破境金丹,也可以把她打落下去,我可以让你有孩子,我可以让你失去他。”
“你好好想想,究竟,你是要你的家眷,还是要帮那个性子冷淡的不似人的江生。”
于是,敖恪被说服了。
他不能失去自己的夫人和孩子。
昔日得了其因,今日便要偿还其果。
所作所为,都是要还的。
神秘人告诉敖恪,他们的眼线遍布三界,他们的实力超出敖恪的想象,好好跟着他们,听他们的话,敖恪将来可以成为上三境的天神,给自己的夫人和孩子更好的基业。
于是,在神秘人的通知下,敖恪知道了江生的弟子田明安和秋不语抵达了东域陆洲迁移家族,并知道了两人离开东域陆洲的准确时日。
随后敖恪出现,以曾经江生故友的身份,邀请田明安和秋不语前往他的海境赴宴。
田明安和秋不语听江生提过敖恪的名字,也知道自家师尊的故友很多。
而自家师尊如今的地位,看那位东土神君的表现就知道了。
虽说心中还有疑虑,但敖恪表示顺道让他们带点东西回去给江生,并直言会帮他们用东海的传送阵快速抵达南海之后,二人还是答应下来。
实际上田明安和秋不语最后相信敖恪,也是那神秘人在暗中出了力。
最后,田明安和秋不语带着他们的家族抵达了敖恪的海境,剩下的事,就不是敖恪所能知晓的了。
敖恪只知道,田明安和秋不语以及那几条陆行法舟都消失了。
神秘人告诉敖恪,他接下来只需要等待江生来就行了,等江生到来之后,他就会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敖恪忐忑的渡过了六十多年,终日忧虑,他是知道江生的利害的,也知道蓬莱如今的强大。
他不知道神秘人到底有什么底气,什么底牌,敢对江生出手,但无论如何,参与进其中的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终于,敖恪等待了神秘人,神秘人告诉敖恪,江生马上就会出现在东海界域。
神秘人给了敖恪一个瓶子,要敖恪把里面的东西喂给江生,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让江生沾染其中的东西。
敖恪知晓,他如果邀请江生,江生虽然有疑虑但还是会赴宴,而那个时候,就是最好的时机。
于是,敖恪给江生斟了百果酿,亲眼看着江生喝了下去。
回想着曾经种种,敖恪神色坦然的看向江生:“我的确问心有愧。”
“你是何时发现的?”
江生轻叹一口气,放下了酒盏:“一开始便发现了。”
“但故人之邀,便是刀山火海,总是要见一见故人最后一面的。”
敖恪愣了愣,平静的神情终于起了波澜。
“非是江生负了故人,而是故人负了江生。”
“敖兄,还有什么要说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