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轻信那个来自两千年后的女人,沈挽清不会沦落成流民昏死街头。
月凉如水,静溺的洒在荒芜的峡关路上。
这是从广陵通往上京的一条小路。
几声犬吠回荡在寂静的夜里莫名诡异。
饿晕过去的沈挽清悠悠转醒,倏然她瞳孔一缩,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摸索起手边的石头,佝偻着身子,向几条恶狗踉跄走去。
多日未进一滴水米,她连直立行走都成问题。
几条野狗啃食得认真,凄凉月色拉长了她的身影。
那黑影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挺直腰身,手中的石头高举。
“砰!”恶犬只哀嚎一声,便没了动静。
鲜血溅湿了她的脸,让这张惨白清丽的容颜有了鲜活,耳畔传来虚弱嘶哑的声音,“姐,姐姐……”
沈挽清回过神,将石头丢掉,把人抱起来。
“挽容,姐姐在的,你再坚持下,我们马上就到寻丰崖了,老肖医术高明,去了那我们就没事了……”
不等她说完,怀中的沈挽容就呕出了一滩血。
她看向自己残缺了一大块肉的手臂,鲜血汩汩流出,露出了里面的森森白骨。
她伸手想去摸,沈挽清抓住她的手,将自己本就破败不堪的衣裳袖子扯下,为她缠住手臂,一面极力遏制着哽咽劝说,“挽容听话,不要看,没事的,老肖会帮我们,养养就好,养养就好的。”
这句话是安慰沈挽容,也是安慰她自己。
她们都知道,沈挽容活不了了。
她摇了摇头,口中的血又呕了出来。
沈挽清慌忙给她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心又急又疼,偏偏又因多日缺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口内就只剩下悲凄呜咽。
强烈悲愤下,她眼角流下了一行液体,可那不是泪。
猩红如注,竟是血。
怨恨的火焰填满她整个胸膛,是那个女人!
若非那个自称来自两千年后的女人,她们沈家不会沦落至今。
五年前她还是广陵县令的掌上明珠,遇到了从上京而来的首辅之女陆茗,她活泼明媚,热情大方,告诉了她一个惊天的秘密。
这里是话本世界!
沈挽清就是女主,她的青梅竹马裴霖,未来的状元郎,是男主,他们终会修成正果。
起初沈挽清不信,直到陆茗一次次对她验证,她才彻底相信陆茗真是从两千年后穿越而来,拥有预知未来剧情的能力。
沈挽清也终于接受了自己是这本书女主的设定。
如此她们二人经常和裴霖见面,可她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得出门。
原本约好要和裴霖做的事情,总会被陆茗抢先,她毫无防备,以为是巧合,时间久了,和裴霖也渐渐疏远。
陆茗人很好,为了帮她拉近和裴霖的关系,提议去林泉寺祈福。
也是这次祈福改变了她的命运,主持大师给了她和陆茗各批了一道命格。
沈挽清天煞孤星,陆茗红鸾星动。
天煞孤星刑克双亲,祸乱全族。
红鸾星动福星降身,姻缘将近。
一月后沈家被查出贪污税银,私售官盐,牵连九族,沈氏全族流放。
抄家时,沈家只抄出了一百两,金银玉器寥寥无几,古董字画更是没有,无人管一个九品芝麻官如何,但沈挽清却真真成了全广陵人人畏惧的天煞孤星!
她求了裴霖千百遍,让他趁着圣眷,求圣上派上差查明真相。
他却冷漠地拂开她的手说,“我初中状元,无权无势,挽清,恕我无能为力。”
他忘了,当年他穷困潦倒,漂泊无依,是沈父用微薄的俸禄接济他,送他去书院读书,才有了今日的风光无限。
流放当日,恰逢裴霖赴京面圣,红绸招展,锣鼓喧天。
沈挽清蓬头垢面,出城门时看到状元郎一身红袍玉树兰芝,手挽着娇俏怜人的陆茗上马。
她难以置信,精神恍惚,听押送官差说,“状元郎此次上京除了面圣,还要迎娶首辅嫡女,此次前去是一并商议亲事。”
她这才幡然醒悟,世上无缘无故的好,皆是蓄谋已久的阴谋。
陆茗的到来,不是为了和她交朋友,而是为了抢走她的气运,嫁给裴霖!
哪里有什么巧合,不过是陆茗走完了她应走的剧情,改写了一切。
想必她现在已和裴霖结了秦晋之好,锦衣玉食,逍遥快活了吧?
可怜她在流放路上遇到从滇南而来的流民,官差料定他们入了流民群九死一生,索性丢下他们回去交差了。
流放之路死多生少,这群流民也到不了上京,蚁群似的流民冲散了沈家人,她现在只剩下了沈挽容这个妹妹了。
“姐姐……”沈挽容声音极小,知道姐姐多日来,从流民手中抢的那些水都给了自己,此时也在硬撑。
心疼之余又不得不恳求,最后再拖累一下她。
沈挽清耳朵贴近,听到她气若游丝的一句,“姐姐,带我回广陵吧……”
她的手重重垂下,沈挽清仿若未闻,哽咽,用力抱着她,“好,我们一起回去,还有大哥,父亲,娘亲,一起,一起回……”
怀中沈挽容早已没了呼吸,沈挽清执拗地喃喃说着,“老肖会治好你的,你听话,再坚持下好不好。”
周遭早已饿殍遍野,她的话只有停靠在树梢上,等着蚕食流民尸身的秃鹫,和远处眼冒青光的恶犬听到。
不知过了多久,沈挽清才失神的将小妹放下,去旁边那棵树皮都被啃秃了的树下挖坑。
她体力不支,带不走妹妹,只能先将她埋在此处。
亦不能就这样跟过街老鼠一样回广陵,她要去上京,要圣上知道沈县令一生清廉,不曾贪赃售盐。
他们沈家清清白白,她沈挽清不是天煞孤星!
是有人调包了她的命格!是有人夺走了她的气运!
安置完沈挽容的尸身,沈挽清却脱力的瘫倒在地,不甘又执拗地咬着牙站起,又跌倒。
她眼前漆黑一片,就这样躺在这,不死也要被饥肠辘辘的野狗吃掉。
隐约中马蹄声接近,随即沉重的脚步而来,眼前划过一道仿若劈开浓黑夜幕的金光。
那是上好绸面上用金线绣的云纹。
沈挽清看不清,仅剩的求生本能让她用力抓住那束光。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