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楞记忆中,他已经多少年没有做过梦了。
经过汴梁大火的打火人,在那场火灾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陷入噩梦当中,甚至是无法入睡。
木楞同样如此,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每天都被噩梦缠绕。
他看见兄弟们的脸庞纷纷被大火吞噬,当然其中还有他最亲的大哥,李牢心。
牢心牢心,劳心劳力。
李牢心做打火队头领的时候,木楞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
事实上,木楞觉得,世界上可能没有这样细致的大哥,李牢心甚至还会缝补衣服。
打火队的衣服上烧破洞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了,往往是缝缝补补,补丁摞补丁,这些补丁其中有一半都是出自李牢心的手下。
李牢心缝下的补丁看着粗糙,但是却十分耐用。
汴梁大火那一天,木楞还穿着李牢心刚刚补好的衣服,也是李牢心补好的最后一件衣服。
之后,多少次在梦里,木楞都会梦见李牢心,他在院子里补着补丁,接着大火突然从大门里涌进来,像一条长龙把他吞噬。
这场噩梦萦绕着他,纠缠不停。
直到后来,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木楞干脆开始学着缝补,一针又一针,慢工出细活。
时间慢下来,木楞的心也跟着安静下来,直到累了,他便会倒头昏昏睡去。
他希望能够活成大哥牢心的样子,此后他的觉也变得更沉了,从那以后他从未做过梦,大哥不在他的梦里出现,不过他总觉得大哥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后来,明义坊打火队的大部分人的衣服破了都是由木楞来缝补,时间久了,这成为了习惯。
不过,从来没有人问起缘由。
如今木楞却缝不了衣服了,深夜里,他尝试用一只手拿起针,练习了无数遍,总是无法灵活地穿出又密又紧的针脚。
难得,木楞这天做了个梦,梦里大哥李牢心在院子里缝补,木楞笑着和大哥闲聊起来。
木楞伸出手想要抱住大哥,这时他才发现,少了一只臂膀。
醒来后,木楞眼角已经湿了。
一次次他从梦中醒来,以为他的左臂还在,可冰冷的现实提醒他,你连缝补衣服这样的事情做起来都不利索了。
打火队不予取消的消息传来之后,木楞彻底算是又松了一口气。
因为与此同时,打火队接下来的问题也开始浮现,
他想,或许应该要开始物色接班人了。
打火队这摊子的事情,终归要交给别人。他清楚,再过几年,又或者很快,他会变成一个又老又不中用又是个独臂的老人。
在木楞眼里,李真金有胆有识,脑子也活。
自从他来到之后,身边聚齐了一众人才。打火队训练出了新的灭火方法,发明了新的灭火用具,让灭火的效率大大提高,更重要的是更安全地保护了打火人的生命。
木楞想让李真金接班,可是心中又有些疑虑重生。其一,李真金年轻,资历浅,势必不会轻易服众。其二,木楞得知,李真金的父亲正是因为在救火中牺牲的,因此他并不想让李真金把这条路一直走到头。火行的传统是,要是当了领头人,就要一辈子打火。
打火队不予取消,队员们都在院子里喝酒吃肉。
为了庆祝,这次破例宰了一头猪。
整个打火队里热闹非凡,木楞喝了杯酒之后便独自回房了。
他若是在场,队员们看到他这条断臂,反而没有办法痛快地喝一场酒了。
真金注意到木楞一个人回了房间,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酒也喝了,真金无意喝醉。高兴的时候,酒这东西一碗就够了。
房门外,挂着木头那件烧得破烂的衣裳。
真金悄悄拿了过来,找了针线来,一个人找了地方缝补。
环饼的衣服,大多数时候都是真金缝的,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他细细缝着,环饼在一旁陪着。
这衣服实在是破了太多地方,直到天快亮了,真金才补好,此时环饼已经沉沉睡去了。
其实木楞也没有睡着,自从晚上不能缝补之后,他总有些不习惯。
出了房门,他拿起真金补好的衣服,仔细看了又看,说道:“补得不错,你的手还算是巧的。”
“也没有,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真金说道。
木楞穿上衣服试了试,说道:“这下又可以穿一阵了,不错,很结实。跟谁学的?”
“我爹教我的,印象中,小时候我的衣服烂了,都是爹爹缝好的。”真金说。
“哦?这倒是少见,很少有会缝补的汉子吧。”
“可能是因为他是打火的,衣服少不了破洞,没办法吧。”真金苦笑说。
“打火人?”木楞这时立刻想起了他的大哥,那个会缝补的打火人。
除了他之外,木楞还真没有见过哪里有擅长缝补的打火汉子。